“啊?”大夫瞠目結舌,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下意識去看旁邊的裴九,卻發現裴九也是一副吞了蒼蠅的表情。
“主子,再這樣拖下去會病得更嚴重的啊,就算不為了大業著想,也該為自己著想啊。”裴九勸道。
“休要多言,孤自有用意,下去。”裴令儀決絕道。
大夫只得退出去。
元韞濃的雲頭履碾過零落成泥的落花時,裴令儀院子裡的人看見元韞濃的身影,登時警鈴大作。
就元韞濃之前的冷淡表現,沒有人知道她是來探病的,還是隻是路過。
“郡主……”老大夫被迫攔在了廊下,對元韞濃賠著笑臉,“王爺高熱三日,藥也喝不下……”
“跟我講有什麼用?”元韞濃冷淡道,“又不是三歲小兒了,喝不下藥難道要我去哄嗎?”
她瞥見窗內人影時滯了半步,裴令儀散著發伏案疾書,肩頭大氅滑落在地,露出脖頸滲血的紗布。
那道傷似乎一直好不了,結痂了又裂開,反覆流血。
裴令儀是不怎麼畏冷的人,現在才初冬就披上大氅了?
孫鵑紈也在旁道:“郡主去瞧瞧他吧,他等郡主很久了。”
她被元韞濃瞥了一眼,又不敢說了。
但元韞濃還是邁入裴令儀的房門。
“阿姊……”裴令儀看見元韞濃的身影,眼底閃過一絲驚喜,立刻起身來迎。
只是元韞濃看著心情不愉,面無表情地看著裴令儀。
“滾出去。“她冷聲道。
裴令儀一怔,睫毛一顫,還是低著頭出去了,“……好,阿姊別生氣。”
他就要和元韞濃擦肩而過,卻聽元韞濃道:“沒讓你滾。”
裴令儀愣了愣。
“你自己的屋子,滾什麼?”元韞濃問。
意識到是讓自己滾的裴九和孫鵑紈高興地滾了出去,把私下的時候都留給了元韞濃和裴令儀。
雖然孫鵑紈有些心虛,畢竟元韞濃來之前,她把裴令儀描述得病入膏肓,結果元韞濃一來裴令儀還在那裡奮筆疾書。
但是元韞濃留下來了,她這點犧牲也不算什麼。
“阿姊來探望我……”裴令儀語氣裡都帶著欣悅。
元韞濃卻略過他走向了書案邊,目光掃過書案上的軍報,似乎是城東那邊。
裴令儀微笑著將急報塞進炭盆,火舌吞沒情報,“小事而已,阿姊無需憂心,我會處理好的。”
他撐著案几,面色蒼白,“阿姊想要的,很快……”
話音未落,裴令儀便栽進元韞濃懷中。
元韞濃下意識伸手接住他,卻發覺他體溫燙得心驚。
“叫大夫來!”元韞濃立刻朝外頭喊。
“不必了……”裴令儀攥住她的袖口,“我只是有些……”
窗外風愈急,元韞濃忽覺臂彎一沉,“你……”
“沒事……咳咳咳!”裴令儀咳嗽起來,半靠在元韞濃懷裡,“小病而已,很快就好了,阿姊還是離我遠些吧,省得過了病氣……咳咳咳……”
他一面說,一面咳,咳出了血。
“別說話了!”元韞濃怒道。
裴令儀乖乖閉上了嘴巴。
大夫著急忙慌進來時,裴令儀伏在元韞濃膝頭,狀似虛弱不堪。
元韞濃起身,示意大夫診脈。
她望著剛剛因為裴令儀咳血,而被血浸透的呈文。
她對剛剛滾出去又因為裴令儀咳血而被叫回來的裴九和孫鵑紈說:“把西營軍的崗哨換了,他們對京華東邊不熟。”
“是。”孫鵑紈應聲。
大夫搭上裴令儀的腕子,鬍子直抖,“王爺這是陳年寒症入髓,舊傷又添新傷,兼有心脈鬱結,憂思過甚……”
元韞濃倚著紫檀花鳥屏風,指尖漫不經心撥弄著穗子。
炭火將熄未熄,在她眼底映出兩點冷星。
裴令儀虛虛攏著衣襟的指尖發青,偏還要朝屏風後笑,“阿姊莫聽這老兒胡沁……咳咳咳!”
話未說完便又咳嗽起來,帕子上赫然一團黑血。
元韞濃看著微光將裴令儀蒼白的側臉映成半透明。
她在旁踱步,裙裾掃過地面,雲頭履停在床邊,問了一句像是詛咒的話:“還能活幾年?”
“郡主!”大夫嚇得趕緊跪下,伏地不敢言。
這問的什麼話啊,彷彿是巴不得裴令儀死一樣。
裴令儀卻支著肘慢慢坐起,柔和地笑了笑,“阿姊放心,我問過欽天監,他們說今冬雪大,我能陪阿姊看雪的。我這回,必然不會早早死在阿姊前頭了。”
這像是保證一樣,前世他油盡燈枯而亡,今生他不會叫元韞濃看著他死了。
元韞濃垂眸,見裴令儀那副逆來順受的模樣,抿了抿唇。
“手拿來。”她忽然坐下。
裴令儀卻將手藏進袖中,“髒……”
“別讓我重複第二遍。”元韞濃冷聲道。
裴令儀只好乖順地伸出手,他手上還有剛剛咳血時還未乾涸的血跡。
元韞濃拉過裴令儀的手腕,看向大夫,“寒毒能施針逼出來嗎?”
大夫愣了愣,“可以是可以,就是會疼痛難忍,還是喝藥慢慢調理的好,溫通經絡,散寒止痛……”
“除了痛,還有別的不好沒有?”元韞濃打斷了他,問。
大夫搖頭,“沒有了。”
“他還忍不住這點痛嗎?你只管施針,省得他喝點藥還要推三阻四,要你們求著我來管。”元韞濃道。
大夫聽得一愣又是一愣,再看向裴令儀。
裴令儀似乎沒有異議,還雙眸亮晶晶地看著元韞濃,似乎對元韞濃這種異樣的關心十分欣喜。
孫鵑紈和裴九對這一幕也是沒眼看。
元韞濃又把裴令儀的手往外拉了一些,“你施針吧,其餘的慢慢調,先把寒症解決了。”
大夫只得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