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沈川和元韞濃成婚的訊息時,他都分不清那些憤慨、嫉妒、怨恨、悲哀裡面,又或是更多東西里,有多少愛恨。
他想象他們交歡的場景,取而代之的念頭在須臾之間萌發,若草木瘋長。
憑什麼沈川可以?
直到他或多或少明白了自己的心。
那時候的元韞濃已經成為了他的皇后。
可元韞濃依然不屬於他,依然執著於沈川。
他愛元韞濃的清醒,又恨元韞濃的清醒。他愛元韞濃藤蔓般的依附,又恨菟絲子只是汲取養分,用完即棄。
所以重來一生,他真的奢想過什麼都沒發生,那面鏡子或許就沒有碎。
原來早就碎得拼不起來了。
但玉碎是玉的事情,裴令儀不能放棄拼湊。
他依然重複著一樣的舉動,哪怕得到的都是元韞濃的拒絕。
這個過程甚至讓元韞濃有些倦怠了。
她受夠了每天看著裴令儀這一副脆弱又落寞的模樣,折磨彼此。
裴令儀時常自己下廚,但是做好的飯菜總得不到元韞濃的好臉色,元韞濃少有會去吃他做的,到最後都是他一個人默默地坐在那吃。
元韞濃默然地看著裴令儀在桌上擺最後一道翡翠蝦仁,旁邊的醬汁還是按她前世口味調,琥珀色裡浮著碎冰。
分明她沒有給出任何表示,但裴令儀依舊可以不厭其煩地演這個獨角戲。
“阿姊嚐嚐這個吧,是我新學的。”裴令儀剝開荷葉糯米雞,“我叫人試過了,味道也還過得去的。”
元韞濃凝視著裴令儀的雙眸,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們的兩世怨侶,又何必呢?
再繼續下去,又何必呢?
重來一世,為什麼不能放過彼此呢?
難道重活一世,還要走這樣的老路嗎?
親吻的時候分不清愛恨,維護彼此的時候都說不出是不是因為多年以來的陪伴。
撕扯開舊傷疤後流了一地的血,痛成了那樣還是沒辦法捨棄彼此。
這樣身心俱疲,又何必呢?
元韞濃終於在這一刻決定,結束這場曠日持久的拉扯。
“我們算了吧。”她說道。
裴令儀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她。
她怎麼能說得這樣風輕雲淡,好像他們相伴的幾千幾萬個日夜,好像他們所有的過去,都不值一提,不值一嗔,不值一哂。
“阿姊,你說什麼?”裴令儀彷彿壓抑著什麼洶湧的情緒,骨節捏得發白。
元韞濃重複了一遍:“我說,我們就算了吧。”
她垂下眼睛,“就當我們兩不相欠。”
“我絕不允許,元應憐。”裴令儀回望向元韞濃漂亮又絕情的眼睛,咬著牙一字一頓道,“阿姊,除非我死。”
他抑制不住地發抖,元韞濃怎麼能那麼說?
他們糾葛了那麼久,再壞也該向前世那樣,或是親手殺死對方。
而元韞濃怎麼能說算了?怎麼能說兩不相欠?
他們合該互相虧欠。
“那你想怎麼樣?一起死嗎?”元韞濃問道,“去閻羅殿上,叫閻王判判,是誰欠誰多些嗎?”
她諷刺般笑了一下,“兩世糾纏,無一善果,還不夠嗎?”
“三生也不夠。”裴令儀卻執拗道,“就算是到黃泉碧落,我也不會放手。”
“瘋子……”元韞濃凝視著裴令儀蹙著眉,搖了搖頭。
“阿姊若是不想要這樣的孽緣,倒不如就此了結了我吧。”裴令儀引著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胸膛,“阿姊可以再來一次,往這裡刺,指不定我化為幽魂就不能纏著阿姊了呢?”
一道似是寒芒的微光映著他溫柔眉眼,元韞濃看著他,知道他說的話都是真的。
“你及時地死去了。”元韞濃的睫毛顫動了一下。
裴令儀微微一怔。
“你及時死去了,不必再反覆咀嚼苦澀。”元韞濃抬眸望向裴令儀,“那我呢?”
她的臉色蒼白得像是一張脆弱的白色絹紗,“你把我拖拽進這個牢籠裡,自己卻早早地拋下我走了,你有想過我嗎?”
裴令儀啞然,失去了聲音。
元韞濃說:“你自以為是地,非要把我留在權欲的中心,要我陪你困在那個壓抑的牢籠裡。”
“然後你就自以為為我安排好了一切,瀟灑離開了。”
“你想過我嗎?”
“慕湖舟、我的爹孃還有我的二姐,我的故友,都死了,沈川和慕水妃走了,當時在京中我只剩下了我阿兄。”
“哈,什麼虞兮虞兮奈若何?你根本就沒有真的想過我。”
裴令儀搖頭,“不是,不是的,阿姊不恨我嗎?如果那麼苦,我死掉難道不才是對阿姊最好的嗎?”
“那你為什麼要活過來?又或者說,你為什麼重來一生以後,還不願意放手?”元韞濃反問,“如果你真的那麼想,放手難道不才是更好的嗎?”
她說出前世裴令儀死前的話:“這樣就不苦了,清都,我不苦了,你也不苦了。”
裴令儀只是搖頭。
他握著元韞濃的手腕,眼睛裡閃著淚光,“我不放手……”
元韞濃看著他,眼眶泛酸,“清都,你真的愛我嗎?”
“真的不是想要有人陪你,把我當成禁臠嗎?你有沒有想過,你或許只是怕一個人。”她輕聲問,“所以之前是水妃姐姐,現在是我。”
“不是的,前世我感恩她對我的善意。”裴令儀還是搖頭,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所措了一樣,“我愛你,我真的愛你,從頭到尾愛的都是你……”
他尾音都帶著顫抖:“阿姊,你相信我,我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別丟下我……”
元韞濃閉了閉眼,眼下一處痣如點漆,猶若星辰碎光,“我沒打算丟下你,我們已經捆綁得太深了,我只是不想再和你這樣彼此傷害下去了。”
對於她來說,她重活一世卻向最落魄的裴令儀伸出手,除了考慮過出路以外,無法忽略的是那一抹惻隱之心。
她的選擇只有慕湖舟和裴令儀,而慕湖舟終究有齊家的血脈,背後是太后他們。
所以她又扶持了裴令儀,來保證第二條出路。
到了現在,元氏已經和裴令儀捆綁得太深了。
元韞濃也無法否認,她不只是恨裴令儀。
只是愛恨都模糊了。
兩世了,她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