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顏律還是暫且退兵了,是因為北涼的皇帝殯天,他急著回主城去爭皇位。
這給了南朝喘息的空間,預設為休戰之後,岐國公、元徹回和元蘊英就啟程回來了。
元韞濃對外稱病,自然不可能去親自迎接。
也正是如此,她才避免了臣子們對她帶著部曲夜闖宮門的問責,還有太后對她手上半塊虎符的惦記,把事情都丟給了裴令儀。
如今父兄回京,她不能迎,也是交給了裴令儀。
裴令儀很樂意代為效勞。
元韞濃便在岐國公府安心等待父兄歸家。
她其實對於母親的去世早有準備,因為她已經經歷過一回了。
但再來一次,她依然為此疼痛。
她也不想再失去誰。
她的家人,她的朋友,還有裴令儀。
所以當元韞濃看到風塵僕僕的父兄和姐姐時,眼淚還是忍不住地往下掉。
岐國公鬢角華髮生,彷彿蒼老了許多。
元徹回半邊身子都纏了紗布,左耳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再深一些怕是整隻耳朵都要被削下來。
而元蘊英臉頰上一道極深的疤痕,橫貫了半張臉。
元韞濃難免哽咽,小跑過去抱住了他們。
岐國公將小女兒抱入懷中,輕輕拍撫著她的背脊,“應憐,我的孩子,辛苦了……”
“今我來遲,才叫吾兒受苦了。”岐國公摸了摸元韞濃冰涼的臉龐,手有些抖,聲音也有些發顫。
他說:“應憐,讓為父再好好看看你。”
亡妻留給他的,唯一的孩子和遺物。
元韞濃抬眼看向岐國公,岐國公一樣眼眶溼潤了。
什麼都沒有說,但是所有人都懂得了。
“雲和那裡,為父跟她說了,如今多事之秋,暫且不要回府。”岐國公道,“白雲觀比京中很多地方都要清淨,也要安全。雲和留在那裡,有云水真人照顧,讓人放心。”
元韞濃點了點頭。
元雲和留在白雲觀也好,惠貞長公主下葬的時候,她還是回來了。
她抱著元韞濃哭,又擦掉元韞濃的眼淚說還有姐姐在,然後挨個去接待來弔唁的賓客。
往昔岐國公府的庭院裡,有著銀燭高燒到天明的盛景。
往來的貴人們魚貫而入,環佩叮噹。
這會卻冷清了起來,但來的除卻那些兩頭下注的,都是真心人。
元雲和也沒有在國公府留多久,等到惠貞長公主下葬,她便回白雲觀了。
元韞濃問過她:“如果要顛覆朝代,姐姐會不會下山造勢?”
元雲和回答:“我隨雲水真人修行,占星一術上也初窺皮毛。”
“我在白雲觀修行時,四娘同我通訊,我每每修書都問陛下康健否。”她望向宮牆的位置,“其實,我就是在等我占卜的星象印證的那一天。”
因為她占卜到了衰弱,而新的帝星光芒卻愈發耀眼了。
軒轅十四和紫微星,相當亮眼。
她尚在學藝,並不精通,不清楚那兩顆星代表著誰。
但她只要知道,惠帝的星象黯淡無光就夠了。
她一直在期待那一天,天下皆知的那一天。
如果她的助力能使得這一天早日到來,那她求之不得。
元韞濃明白了元雲和的選擇,對於元雲和來說誰是皇帝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惠帝不是皇帝。
但她還不清楚,自己的父兄和三姐做的是什麼樣的決定。
這些問題還沒弄清楚,單單是看著現在的他們,元韞濃都感到酸楚。
“阿兄,疼不疼的啊?現在還疼嗎?”元韞濃哽咽問道。
元徹回搖了搖頭,摸了摸元韞濃的腦袋,“阿兄不疼,倒是你,清減了不少。”
他的眼神冷了下來,似乎是望遠了,“真是委屈我們應憐。”
“沒事了,我們不是回來了嗎?”元蘊英道。
元韞濃看著元蘊英臉上那道疤,喉頭似乎是被沾了水的棉花堵住了一樣,更加酸澀。
她伸出手想要觸碰,但停在半空就不敢向前了。
那道疤痕太猙獰了,而且還在面中,與毀容無異。
傷成這樣,無論如何都會留疤了。
“我的傻妹妹啊。”元蘊英抓著元韞濃的手腕,帶著她的手貼上自己臉上的傷,“怕什麼?是姐姐臉上這道傷嚇到你了?”
元韞濃啞然,她只是惱恨。
憑什麼他們元氏如此,還得不到應有的。
她的父兄和姐姐為了惠帝,為了南朝在外征戰,而她的阿孃卻被太后逼殺。
惠帝默許且裝聾作啞,甚至還想截殺元氏,沒收兵權。
她憎恨惠帝,憎恨太后與皇后。
她怨恨那些人,怨恨那些高坐廟堂享受他們付出卻還一門心思暗害他們的人。
元蘊英平和地扯動唇角,“別難過了,這有什麼?不就是一道疤嗎?這不只是疼痛,這也是榮耀,是我所思所想的實現。”
她想要站上沙場,她想要握住刀兵,她做到了。
這些遠比這道疤重要。
“我知道。”元韞濃輕聲說道。
她心想,可我只是心疼你們的痛苦,只有我能看到。
裴令儀輕輕拍了拍元韞濃的肩膀,“阿姊,先讓國公他們看看長公主吧。”
“對。”元韞濃背過身,悄然拭去淚水,“去看看阿孃吧。”
太后不允許任何人為惠貞長公主供奉牌位,不入宗廟,還想要長公主葬在別處。
但惠帝堅持要惠貞長公主的屍骨葬入皇陵。
但裴令儀和元韞濃是以相當強硬的態度,在岐國公府裡供了牌位。
案前擺著供果,牌上寫了岐國公妻、惠貞長公主之神位。
岐國公盯著牌位,僵硬地一步一步走過去,走到案前,膝蓋一軟,忽然屈膝跪了下去,砸在地磚上的悶響不輕。
他顫抖的指尖撫過牌位邊緣,在摸到惠貞兩個字時頓了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