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上韞濃

第113章 怎忍別離

枕戈待旦已久,所求不過是這麼一瞬的懈怠。

在離開前,就讓他做個耽溺於此刻的軟弱之人。

裴令儀離京這一天,天才矇矇亮,薄霧籠罩,宛若一層若有若無的輕紗。

這種乍晴乍雨的時候,就連空氣裡瀰漫著一股子溼意,點燃的燈籠被撲得忽明忽滅。

他既盼著元韞濃來送他,又不忍見到元韞濃來。

新婚燕爾,少年夫妻。前世今生,白首之誓。

怎忍別離?

孫鵑紈是瞧不上裴令儀這點擰巴的小心思的,裴令儀捨不得元韞濃起那麼早了,捨不得元韞濃來分別,倒是叫她這個做僚屬的起了個大早。

孫鵑紈面無表情地問:“陛下可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裴令儀嘆道:“我這一去,阿姊一人留在鳳儀宮裡,還要面對煩擾的群臣,實在是受苦了。”

孫鵑紈的白眼都快要翻上天去了。

裴令儀將鳳儀宮修葺一新,砍了幾百年的文柏做樑柱,假山水流不息,硨磲寶鈿。

奢侈至此,受什麼苦?

換了是她,她每天趴在那裡數金磚都能笑醒。

裴令儀正了色,道:“大裴才立不久,大局上並不穩定。孤既帶北營軍離京,難保不會有人生事。若有暴動,便全殺了。”

“末將明白。”孫鵑紈點頭。

裴令儀留元氏和南營軍是用來保元氏和元韞濃的,留裴九和東營軍是保京華和元韞濃的,留她則是重點保元韞濃的。

說來說去,重要的還是元韞濃。

裴令儀平靜地凝視向巍峨的宮城,道:“萬一發生什麼,只管保阿姊的命。其餘的,一律可以舍,可以殺。”

孫鵑紈看了眼面無表情的裴令儀,點了頭。

元韞濃醒來的時候,身邊的位置都涼透了。

她環顧一週,半點裴令儀的影子都沒瞧見。

霜降和小滿帶著人進來侍奉。

元韞濃問:“清都人呢?”

霜降猶疑道:“五郎一早就走了,整裝待發,怕是很早就在城門口了。”

“要走了也不知會一聲?”元韞濃頓時怒上心頭,“還提前走?專挑我睡時候走?”

“五郎許是不捨當面別離呢。”小滿問,“殿下可要去送一送?”

元韞濃坐到鏡前,惱火道:“我現在去,他早跑得沒影沒邊了,我送空塵去嗎?”

霜降勸道:“五郎在城門口磨蹭那麼久還不走,指不定就是等殿下去見臨行前一面呢。”

元韞濃抬眸望向鏡中自己的倒影。

去嗎?

“去了,他怕是早走了。他想見到我嗎?還是害怕看見我?他每次都在迴避我。”元韞濃喃喃道。

小滿在旁道:“可殿下若是不去,怕是……”

“我若不去……”元韞濃低聲道。

你若不去啊,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損他淡淡春山。

裴令儀等到天降初雪。

他仰起頭,頭頂低垂的鉛雲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雪子落下。

離京這一天,這場壓抑許久的,來遲了的初雪終於落下。

“主上,何時啟程?”蕭煜忍不住問道。

在這裡磨蹭了那麼久,裴令儀一直不下令啟程,等的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

裴令儀的袖袋裡,藏著元韞濃及笄那年從百花冠上摘下來送給他的一朵永生花。

這事裴令儀身邊的心腹都知道,因為在外的時候無事,裴令儀就會拿出來看看,再怎麼珍愛都有些舊了。

“現在。”裴令儀沉聲道。

雪下得急,在他肩上已積聚了薄薄的一層,鎧甲鋥亮冰冷。

朔風捲著細雪掠過城頭,元韞濃從馬車上跳下來,急匆匆地衝到了人群前。

人影幢幢,原本人來人往的城門口現下星羅密佈的都是崗哨和臨行計程車兵。

披堅執銳計程車兵攔住了元韞濃,他並非裴令儀的衛戍近侍,爭執一番不得結果,見元韞濃絲毫不理睬他的警告,惱火地豎起長矛正要動手。

小滿神情一變,就要拔刀。

忽地有人厲喝一聲:“住手!”

裴令儀疾步而來,目光掃過士兵,極為銳利,“把兵器收起來!”

待他視線流轉,落在元韞濃身上時,又柔和了下去,“是我的錯,驚了阿姊。”

他的眼神分明是惶恐的。

裴令儀總是在怕,他怕的東西太多了,都恰好和元韞濃息息相關。

他顯然從人群裡過來很急,喘息未定,抓著元韞濃的肩膀上下掃視了一圈。

也不怪剛剛的兵士認不出元韞濃來,元韞濃來得太急了。

遠處山黛冷凝如鐵,元韞濃未施粉黛,披散著柔順的黑髮,顯然也是著急忙慌跑來了。

她衣著單薄,只披了件狐裘大氅,攥著毛領的指尖已經凍得發白。

“阿姊怎麼來了?穿得這樣少,他們在怎麼看顧阿姊的?”裴令儀的語氣急了些,轉頭就要吩咐人趕緊帶元韞濃回去。

風雪更大了,裴令儀的長靴踩在結了薄冰的地面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來。

元韞濃直勾勾地盯著他,“你等到現在還不走,不就是在等我來嗎?既然想要我來,為什麼又不知會我一聲,自己一聲不吭就準備走了?”

裴令儀一時無言。

太冷了,元韞濃打了個寒顫,裴令儀便連忙解下了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裴令儀在她身邊待久了,衣裳上也帶著苦味。

帶著微苦的草藥味與淡淡的血腥氣混雜在一起,不偏不倚都融入了裴令儀半擁著她的體溫裡。

兩件大氅壓在元韞濃肩膀上,她不由地抓緊了衣領子,抬頭看裴令儀,“我要看到你走,再叫我發現你提前走,出征前我先打斷你的腿。”

元韞濃的神色頗為認真,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叮囑什麼溫柔小意的話。

裴令儀攏了攏大氅領口,替元韞濃遮了風雪。

“好,我下次不敢了。”他笑了笑,又安靜了下來。

元韞濃如此急急忙忙地跑過來,就只是為了見他一面,就這一面,馬上又要離別。

他牽起元韞濃的手,任由雪花落在交疊的指尖,掛在了他的睫毛上。

“皇陵已修成,我與阿姊,可以合於一墳了。”他說道,“長公主的墳塋,我叫人遷入皇陵之中。”

裴令儀一登基就讓人趕緊趕慢地修皇陵,原是在裴雍皇陵的遺址上修的。

那些工匠日夜趕工,也真的趕出來了。

元韞濃明白裴令儀要去做什麼,也並沒有說什麼。

她以默許的姿態,點了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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