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華的安穩暫且穩下來了,元徹回就得帶著大半的南營軍前去西洲馳援裴令儀。
畢竟前線險之又險,不能再退,不能再敗。
若不是怕北涼詭詐,繞後突襲,所有的南營都得派過去。
朝堂之上,元蘊英主動請纓,元韞濃沉默片刻之後,卻道:“阿兄,你去吧。”
於是元徹回將禁軍轉交給元蘊英,職務尤其暫代,自己領著大半的南營軍準備離京。
因為元徹回告訴她,告訴她的那些夢,讓她覺得,或許她的兄長能起到什麼不一樣的作用。
哪怕無能為力,也或許會因為夢境之中不同的可能而更加警覺謹慎,預測到什麼。
她依然期待那一瞬微乎其微的可能和命運的轉折,期待結果是好的。
“阿兄此去,也需顧惜自身。”元韞濃輕聲道。
她攥住兄長的披風,指尖陷進披風上紋路里。
“清都在前往北州之後,就斷了音訊。我寄出去的信,他一封都沒有回。奏章、密函、急報、回信,回我的都是蕭煜。”她聲音清冷,腕間玉鐲磕在元徹回的鎧甲上發出清響。
“當初跟著清都前去北州的那幾個元氏子弟,死傷過半。剩下的回報說,城牆結滿了冰,北涼用俘虜當人肉盾牌撞開城門。”元韞濃抬眸看向元徹回。
元徹回默然,他其實收到了裴令儀的來信。
裴令儀只是不敢給元韞濃回信而已,因為裴令儀自己都不確定此戰能否勝,自己能否活。
裴令儀怕自己身死,徒留念想,惹元韞濃傷懷。
“許是因為戰事繁忙。”元徹回艱澀道。
元徹回望著宮牆上的殘雪,幾日前那封染血密詔在袖中灼得發燙。
疾筆寫就的“速援”二字之下,便是字字句句,全是託付。
“孤若身死,即刻南遷。”
“阿姊性命為重。”
“其餘一切,包括孤在內,皆可以舍。”
元徹回知道元韞濃不會信他拙劣的謊話,但他沒法對元韞濃說實話。
“我定將五郎平安帶回來。”元徹回道。
他摸了摸妹妹的眼尾,“但你需答應我,應憐,若狼煙三月內未熄,你就得著手準備南遷。”
“什麼?”元韞濃皺眉,“南遷!”
元徹回摁住了她的肩膀,“五郎會死戰,我們會死戰,元氏會死戰,但是你不可以!”
“阿兄的意思,是叫我怯戰退避,避而不戰嗎?”元韞濃問道。
元徹回同樣眉頭緊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元韞濃問出了她之前從不會問的話:“那為什麼是我?”
元徹回立即回道:“因為你是我妹妹!你是他的皇后!你是最特殊的那個!”
元韞濃一時失言。
最特殊?
因為她是元徹回唯一併非一母同胞的妹妹,因為她是和裴令儀兩世交疊的人,因為她很特殊。
所以他們所有人都推著她活下去,然後坦坦蕩蕩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所以你就沒想過自己活不活得了?”元韞濃平靜了下來。
元徹回啞然,他抽身又退了一步,“應憐,你得活著。”
“若西洲再失守,便立即南遷。”元徹回將元氏的剩下那半塊虎符重重按進她的掌心裡。
虎符硌得元韞濃掌心生疼。
元氏虎符一分為二,當初岐王將一半給了元韞濃,另一半給了元蘊英。
元蘊英這一半應該是為了元徹回出征馳援能夠有保障,先交給了元徹回。
可偏偏元徹回連這點保障也不要了,把這都留給了元韞濃。
北風捲著戰鼓嗚咽,元徹回翻身上馬。
“阿兄!”元韞濃又急急喊道。
元徹回停了下來。
“若見清都,替我將這條項鍊交給他。”元韞濃解下脖頸上的圓月白玉項鍊,塞進他懷中。
她仰起臉,“也替我告訴他,我等他將此玉歸還之日,也等團圓之日。”
元徹回接過了項鍊,小心揣進了懷裡。
元韞濃盯著他的眼睛道:“阿兄,這話也是對你說的,我等你回來,我們全家團圓之日。”
元徹回生硬地點了一下頭。
戰馬嘶鳴踏碎積雪,元韞濃看著元徹回的背影消失在風雪中。
元韞濃望著手中半塊虎符,在裴令儀出征前幾日也是這樣。
裴令儀沒有什麼徵兆,但也是這樣將東營軍的虎符輕輕放在她膝頭,掌心溫度透過虎符紋路滲入骨髓。
裴令儀說擔心東營軍不服管教,裴九壓不住,但元韞濃最後還是把虎符塞回了裴令儀的手心裡。
元韞濃望向遠山,遠山冰冷,難懂悲歡。
霜降在元韞濃身後憂心地勸道:“殿下,外頭冰天雪地的,我們快些回去吧。”
元韞濃本就身體不好,近日以來憂心國事,操心前線,茶飯不思。
又被那些小人下了慢性毒藥,哪怕是發現得早,那到底也是毒藥,對身子也是有虧損的。
如今還這樣站在雪地裡,怎麼受得了呢?
“沒事。”元韞濃閉了閉眼,“我們回宮吧。”
她被霜降攙扶著上了馬車,馬車駛向鳳儀宮。
等到元韞濃下車時,已是正午。
此刻宮牆上火把漸次熄滅,唯有漫天飛雪。
元韞濃默然無聲,聆聽落雪無聲。
但願她後方的周旋,也能為前線爭取片點喘息。
同那顏律想的自然也不盡相同。
他也沒想到元韞濃當真是如此命好,真躲過了這麼一劫,還把埋了這麼多年的暗線扯了出來。
儘管心中暗自惱恨,但是對陣在即,面對裴令儀,他也只能裝出一副事情已經得逞的模樣,以此來混淆視聽。
指不定裴令儀關心則亂,真信了呢?
至關重要的這一戰,看他能否在奪得北州之後,還能在裴令儀手底下拿下西洲的城土。
只要能下西洲任何一城,就意味著開啟了關峽,大裴之上的任何一片土地他都可以謀取。
南營軍離京的訊息已經傳到了他的手裡,那顏律得儘快在南營軍趕到之前拿下這一城。
所以他出動了幾乎全部的兵力。
這一戰對於裴令儀而言也很重要,北州已失,他必須守下西洲。
兩軍相對,蓄勢待發。
“裴令儀,我奉勸你儘早投降的為好,還是說,你更想看見你阿姊碎成千塊萬塊的屍首?”那顏律冷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