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儀大概是覺得她要死了,不然表情也不會是那樣的。
雪花落在他們的髮梢、肩頭,將裴令儀的鬢角染成了銀白。
那是元韞濃第一次看見裴令儀白頭,也是最後一次。
他朝若是共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這樣的意象元韞濃原本以為,是怎麼樣也不會和裴令儀共有的,他們頂多是互相折磨到白頭。
但偏偏那一日元韞濃想到的,就是共白頭。
恍惚間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刻,元韞濃趴在裴令儀背上,看著裴令儀的側臉。
而現在是仍然年輕的裴令儀。
“這樣阿姊會難受嗎?”裴令儀問。
“沒事。”元韞濃搖頭。
少年瘦削的肩膀依然青澀,肩背線條流利,肌肉緊繃。
寒風凜冽,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偶有積雪從屋簷滑落,簌簌作響。
穿過迴廊,往歲濃院的方向走,人跡稀少起來,四下也逐漸寂靜。
裴令儀突然就提起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阿姊曾經說我會出人頭地的。”
元韞濃將頭靠在他肩上,他的溫度也逐漸傳遞過來。
元韞濃輕輕“嗯”了一聲。
“阿姊想要當皇后嗎?”裴令儀問。
元韞濃也應了一聲。
“我會讓阿姊當上皇后的。”他輕聲道,熱氣在冰冷的空氣中化作一團白霧。
“阿姊喜歡的燈火、胭脂、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也好,喜歡的權勢地位也好。”裴令儀說,“我會很努力的,這樣阿姊就不會那麼辛苦了。”
元韞濃笑了笑。
她只當作這是少年一時意氣的隨口承諾罷了。
燈籠的微光在雪地上將二人的影子拖拽得很長,再往前走,又縮短了。
元韞濃分神看著時長時短的影子,心不在焉道:“嗯,那好,我等著。”
裴令儀微微側過頭,“我還沒有為阿姊賀年。”
他真摯地祝福:“日有熹,月有光。富且昌,壽而康。”
“新春嘉平,長樂未央。”元韞濃和裴令儀同時說出了後面的這一句。
是他們對彼此的祝福。
回到歲濃院,裴令儀將元韞濃輕輕放在床榻上,摘下她肩上的披風。
裴令儀轉身又倒了杯熱茶,遞到元韞濃手中,“阿姊,先暖暖手吧。”
元韞濃接過茶杯,手指觸碰到他冰冷的指尖,“你才要暖暖手吧。”
“我沒事。”裴令儀笑笑。
元韞濃栽倒在床上,“我困了。”
“好。”裴令儀的聲音依舊柔和,他半跪在床榻邊,替元韞濃褪去鞋襪。
元韞濃沒覺得有什麼不妥,脫了襖子便縮排了錦被裡,隨口使喚:“商行的賬本我還沒看,放在桌上,一會替我看了。”
裴令儀細心地為她蓋好被子,“好。”
元韞濃本來就睏乏,兩眼一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了過去。
裴令儀坐在床榻邊,望著元韞濃的睡顏。
他心想:阿姊的身子還是太弱了些。
他詢問過來看的太醫,還能不能調養好。
太醫卻說是骨子裡的毛病,從孃胎裡帶出來的,養好是斷不可能了。
太醫還說了,體弱者,更不能憂思過度,為情所困,不然會更加短壽。
“體弱則託情,情深則不壽。”
“多情者,心思必重,思慮必多,必傷心脾。”
裴令儀凝視元韞濃的面容,元韞濃本就是心思重的人。
微不可察地嘆息一聲,裴令儀將桌上的賬本搬來翻看。
商行這半年以來的收益很好,沒有什麼可以擔心了。
要是沒有張家和齊家的騷擾,那就更好了。
檢視完畢,裴令儀將賬本擱在一旁,又看向熟睡的元韞濃。
屋內爐火正旺,火光顛撲,暖意十足。
裴令儀抬手輕輕觸碰元韞濃鴉青的眼睫,低聲呢喃:“阿姊,這是我們的第一年。”
他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出了房門,留下滿室溫暖,唯有雪夜靜謐。
霜降和小滿守在門外,見裴令儀出來,向他行禮:“五郎。”
“阿姊睡熟了,不必進去煩擾。”裴令儀囑咐,“她宴上基本沒動過筷子,待她醒了,讓小廚房溫了梅花粥送來吧。”
“是。”她們應聲。
裴令儀略一頷首,轉身踏入那片茫茫雪夜。
霜降目送他行遠,直至消失在雪幕之中,才收回了目光。
“你那麼關心他做什麼?”小滿問。
“咱們郡主花了那麼多心思照顧他,將他帶來岐國公府,郡主看重的人,自然要關注幾分才對。”霜降無奈地搖了搖頭。
小滿暗衛出身,這方面果然是比旁人少了幾分靈巧。
但好在術業有專攻,小滿殺人比較在行。
“原來是這樣。”小滿恍然大悟狀,點了點頭,“霜降,這方面果然還是你在行。”
霜降嘆氣:“行了,你在這裡守著,我去吩咐他們備下梅花粥。”
小滿乖巧點頭,“好。”
裴令儀孑然一身走進大雪裡,也沒有撐傘,雪花落在他的肩膀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雪。
回到清儀館,裴七裴九等候已久,畢恭畢敬地行禮,“主子。”
不同於幾乎永遠是燈火輝煌的歲濃院,裴令儀的清儀館人跡罕至又冷清,燈也沒幾盞。
遠遠望去,像是久久沒有人居住一樣。
除了院子裡精心飼養的花木以外,這裡沒有人氣。
裴令儀望向窗外那些嬌貴的花木,還有自己房中擺著的幾盆花,“今年冬天太冷了,這樣嬌貴的花,能不能捱過冬日呢?”
裴九小聲嘀咕:“這銀絲碳如此珍貴,主子自己不用,反而給這些花花草草用,自己用那些平常的炭。”
銀絲碳質地細膩,相當珍貴,難以點燃,點燃了卻不容易熄滅,還不會起煙。
份例上國公府不會短了裴令儀的,但再多也沒有了。
裴令儀怕外頭霜雪把這幾盆花凍壞了,能搬的全搬進了屋子裡,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花房。
“這些花草是阿姊送我的,自然要上心些。”裴令儀道。
裴七提醒:“主子,北面來了訊息……”
裴令儀閉了閉眼,嘆息一聲:“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