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鵑紈過來的時候,元韞濃正坐在簷下觀雨煮茶。
元韞濃的這個帳子是最好認的,因為她先前總是想著跑外頭看看,裴令儀攔不住。
後來想了個辦法,在簾子外頭搭了個支架,給她造了個避風遮雨的簷。
這樣她閒來無事,還能在簷下襬個椅子看看景色。
雖然也沒什麼好看的就是了。
元韞濃在京華養尊處優慣了,愛好風雅,平日裡也喜歡聽雨焚香,對弈品茗之類的雅事。
在這裡頭條件自然是比不上京華的,但是也礙不著元韞濃儘量找點樂子。
孫鵑紈撐著傘走近,一片潮溼氤氳。
雨水猶如珠子般一連串從簷下墜下來,落在積水的水面上面泛起了漣漪,像是打碎了面鏡子似的。
沸騰的茶水瀰漫著一陣陣的白霧,元韞濃捧著本書,寂靜地坐在那裡。
孫鵑紈一直都覺得元韞濃好看,猶如山月般動人的秀麗。
瞧著靜靜的,默默的,柔柔的,細水長流的,沒什麼危害的模樣。
這樣的長相,偏偏還帶了久居高位的貴氣和傲慢,發起狠來的表情,就算是想要殺你也是可愛得很呢。
就像之前元韞濃支使小滿拔刀架在她脖子上的時候,她也覺得元韞濃很好看。
真脆弱啊……真漂亮啊……
孫鵑紈在心裡感慨。
忽而風雨大作,模糊了元韞濃的眉眼。
孫鵑紈走到了元韞濃面前,“郡主既然在煮茶,那我能不能討一杯熱茶喝?”
元韞濃彎起唇角,“喝啊,儘管喝,我有的是茶。”
於是孫鵑紈站在簷下,接過了元韞濃遞過來的一杯茶。
“裴令儀果然把所有好茶都送到郡主這裡來了。”孫鵑紈一面喝茶,一面感慨。
“哈哈,那是他孝敬我的。”元韞濃玩笑。
孫鵑紈又開始感慨了:“我和郡主見第一面,就能互相把刀架到對方脖子上,現在居然還能站在同一簷下喝茶談笑,命運可真是神奇的事物。”
“孫副將都到了回望往事,感嘆世事的年紀了嗎?”元韞濃託著臉。
“不,我只是順道替殿下來看看郡主。”孫鵑紈笑了笑,“郡主冷嗎?要不要我替你拿個手爐來?”
元韞濃搖頭,“都快要夏天了,要什麼手爐。孫副將那麼關心我的話,不如替我去拿盤糕點來,我餓了。”
她自然地使喚周圍的一切人。
“郡主想吃什麼?”孫鵑紈問。
“桂花糖蒸新慄粉糕。”元韞濃回答。
孫鵑紈便去取了盤桂花糖蒸新慄粉糕來。
應該是元韞濃吩咐過了,這糕點早早地就備下了。
等她撐著傘,端著點心回到元韞濃帳前,簷下早就沒人了,椅子茶具一堆東西擺在那裡,元韞濃早早回帳子裡了。
元韞濃沒合上簾子,瞥見孫鵑紈站在外邊,又平淡地支使:“放在桌上吧,順道把外面那些東西給我搬進來擺回去。”
孫鵑紈依言照做。
她一面搬,一面感慨萬千。
自古道:容易折磨才子氣,最難消受美人恩。
才子缺乏剛毅之氣,志氣容易受到打擊而消沉。美人多矯飾之態,很難伺候,恩情是最難享用的。
裴令儀也是很強悍的,自小跟在元韞濃身邊,接受元韞濃一切的嬌縱任性和壞脾氣,哪怕是無理取鬧也能應對自如。
孫鵑紈又偷偷瞟了一眼元韞濃,元韞濃斜靠在床邊,慵懶地欣賞自己的蔻丹。
她只簪了根素淨的玉簪子,柔軟的烏髮襯得瑩潤的瓷面更白了。
真不知道什麼樣天賦異稟的畫師,才能畫出她的半分神韻來。
孫鵑紈光是看著,就又愛憐了起來。
算了算了。
她心想,殘忍是美人的天性。
擺好了那些物件,孫鵑紈又笑吟吟地端著桂花糖蒸新慄粉糕,送到元韞濃面前,“郡主請吃吧。”
元韞濃輕輕哼笑了一聲,捻起一塊粉糕吃起來。
孫鵑紈看元韞濃吃點心,覺得心情愉悅,“唉,還是郡主好啊。成日裡看裴家那幾個男人,都看膩了,整天就知道打仗打仗的。”
“軍營裡女子確實不多。”元韞濃點頭,問了一句,“孫副將是喜歡看女郎嗎?”
“那也不是。”孫鵑紈笑了笑,“女子總是更艱難點,我對她們也更多點憐愛。”
她想起來什麼,便說:“當時郡主從馬上摔下來,被殿下抱回營帳裡。大夫來處理傷勢,回稟殿下的時候,居然先說的是不會留疤。”
元韞濃靜靜地看著孫鵑紈,聽她講吓去。
孫鵑紈諷刺般勾起唇角,“那時候想要郡主醒來,都只有五成希望。都這樣了,他想的最重要的,居然還是會不會留疤。”
“因為在他眼裡,女子的容貌何其重要。哪怕只是在身上的疤痕,也是很重要。”元韞濃平靜地說出原因。
“是啊。”孫鵑紈嘆了口氣,“所以我才會懶得跟他們說話,有時候感覺是對牛彈琴。”
“那就跟我說話吧。”元韞濃託著下巴看向孫鵑紈。
孫鵑紈愣了愣。
元韞濃笑:“孫副將那麼厲害,跟我說話吧,我會聽。”
孫鵑紈挪開視線,長舒一口氣,“我若是男兒,保證會跟殿下搶郡主回家做妻子的。”
“做不了夫妻,那做君臣呢?”元韞濃挑眉。
“這是什麼意思?”孫鵑紈又轉過頭,看著元韞濃。
“做裴令儀的臣下,跟做我的臣下比起來,也沒有很大區別不是嗎?”元韞濃好整以暇地注視著孫鵑紈。
孫鵑紈有些詫異,“我以為郡主跟殿下是一黨。”
“哦,那確實是一黨的。”元韞濃笑著擺了擺手,“只是到時候真到了朝堂上,我更喜歡你在我們這一黨裡,做我的寵臣。”
“寵臣嗎?”孫鵑紈眼睛一亮。
元韞濃點頭,“是啊,可以諂媚獻上,狐假虎威的寵臣。”
真是好誘人的條件,真是好誘人的美人。
孫鵑紈眨了一下眼睛,“聽郡主這意思,將來會立於廟堂之上了。”
“對,所以我提前預定一下自己的寵臣。”元韞濃朝她伸出一隻手,“要信我嗎?”
元韞濃的姿態極其隨意,但孫鵑紈停頓了一下之後,還是握住了元韞濃的手。
“那我可要做個極盡甘言媚語的寵臣。”孫鵑紈彎唇。
元韞濃揚起眉梢,“我允許你做。”
“現在,你去稟報裴令儀吧。”她從床上站了起來,“告訴他,我要回去了。”
她要做的事情,確實很多,不該一直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