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帳的血跡未乾,裴令儀讓孫鵑紈將染血的斷指埋進藥圃。
孫鵑紈也看出那根斷指不是元韞濃,抬眸看向裴令儀,“殿下,接下來怎麼辦?”
裴令儀對著輿略圖低喃:“那顏律既送了假指,那便還他一座真墳。”
“將軍,三軍候令。”張校尉的聲音隔著帳簾傳來。
裴令儀冷笑一聲:“交給你了。”
孫鵑紈意味深長地看向那個帳外的倒黴鬼。
不管是不是故意的,這個校尉姓了張,而且那個北涼女使還是他帶來的,害元韞濃被抓了。
裴令儀走過火盆,披風掠過炭火閃爍的火星,迎著風雪走了出去。
假虎符已成,那顏律既然想要,那就給他好了。
他會附贈上隨禮。
“裴九。”裴令儀吩咐,“你去取裴氏秘毒來。”
“是。”裴九驚異地看了裴令儀一眼,低頭應是。
*
事實證明,元韞濃沒有信錯人。
帳外火光晃動,人影繚亂,聲音嘈雜,一片混亂。
帳外的風雪時不時洩漏進來幾縷,元韞濃冷得發顫,慢慢地望向外面。
在交雜的腳步聲中,有個灰撲撲的影子閃進了帳子裡,缺指的手遞來染血的佈防圖。
元韞濃還來不及說什麼,啞奴驚恐地瞪著眼睛,在元韞濃手心裡寫到——
那顏律親衛,搜查。
元韞濃頓了頓,拉著啞奴走向營帳後頭,將她從帳子底下的縫隙處推了出去,“從運送糧草的車夾層那走。”
元韞濃這些天不是白白待在帳子裡的,她會聽帳外的聲音,也會在車馬行過時偷偷從縫隙處窺視。
她知道每天的這個時間點,都會有運輸糧草的車從這邊經過,停下,再離開。
啞奴爬了出去,跌跌撞撞地藏進了車的夾層。
元韞濃環顧四周,聽到腳步聲漸近,緊張地盯著佈防圖,將上邊的東西一點一點記住。
然後在那些腳步聲停下前,元韞濃飛速地將佈防圖丟在照明的火摺子上。
紙張迅速燃燒成灰燼,簾帳被掀開。
士兵們環視了一週空蕩的帳內,發現只有元韞濃倚靠在鐵架邊,氣虛體弱,便合上簾帳,轉身離開了。
士兵們繼續四處搜查,尋找那個偷走了佈防圖的賊子。
他們甚至進了裴雍那個公主的帳子裡搜查,在搜尋無果之後,向公主致歉後離開。
這個已經年邁的公主正用龜甲梳蘸著藥油,慢慢地梳理自己已經斑白的鬢髮,眼角的皺紋裡藏著幾十載的風霜雨雪。
當年她離開故土,遠嫁和親,妝匣的暗格裡就藏著砒霜。
方便她出了事服毒自盡,不要拖累親族。或是接受親族的指令,毒死哪個人。
但是一夜之間,改朝換代,她成了前朝公主,也沒有了多少價值。
經年累月,她更是換了幾個丈夫,年老色衰。
北涼皇帝不需要一個沒有利用價值,並且已經年邁蒼老的和親公主。
她唯一的價值,就是留在這個一旦與南朝開戰就是第一線的北涼兵營裡,換取南朝的片刻遲疑。
僅此而已。
她擁有的,只是為數不多的作用和尊重。
她也想過乾脆動用那藏箱底的砒霜算了,結束自己的生命,亦或是了結現下那位北涼皇帝的性命。
但是她不該死,她也不想替如今的南朝皇帝解決心腹大患。
想了又想,最後她還是把砒霜藏了回去。
“真是大動干戈啊,這裡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大的陣仗了。”公主閉著眼笑。
她掀開氈毯,露出底下蜷縮的啞奴。
“你替那個南朝女子偷了佈防圖。”公主問得隨意,“那個女子許諾給了你什麼?值得你替她這樣賣命?”
啞奴爬起來,猶豫了一下,握住公主的手,把自己的額頭抵在公主的指尖上。
她向公主表示,元韞濃給她的東西,正是這一份求助和憐憫。
公主愣了愣,沉默了半晌。
“你和她都是南朝人,有朝一日,或許能回到故土。而我,永遠也回不去了,我永遠也無法回到大雍。”她輕聲說道。
啞奴仰起臉,對著公主搖頭。
她又在公主的掌心裡寫——
郡主義弟,裴令儀。
公主猛地抬起頭。
三更夜,公主踏入這一頂關押重要人質,卻空蕩的帳子。
元韞濃在鐵架邊微微側過臉,看見老公主綴著東珠的紅斗篷,紅得那樣刺目。
正是當年和親時,儀仗隊走出京城,公主就披著這一身斗篷。
到了北涼之後,她也常穿。
即使是她年老色衰,身邊人都說這斗篷舊了,不合適了,她也堅持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