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她稍微一用力就能掙脫這個虛弱的女子,但是她卻不敢掙脫。
啞奴連忙跪在地上,本能地用另一隻手比畫著向元韞濃求饒。
元韞濃笑了一下,“別擔心,我只是想請你幫個忙。”
她說完,瞥了一眼帳外,那些衛兵並沒有動靜。
是他們掉以輕心了,但誰會對一個體弱多病,養尊處優的郡主滿懷警惕呢?她甚至都被鎖起來了。
更何況她從一開始就表現得很順從,像是被嚇壞了膽。
啞奴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向元韞濃。
“你看,我身體虛弱,自小多病,成日裡沒有精神。在家中我都是服用寒食散來維持精力的,我離不開它。但是到了這裡,什麼都沒有,每日我都覺得萬蟻噬心。”元韞濃說道。
這話當然是假的,寒食散長期服用一堆毛病,不但虧空內裡還會中毒,產生依賴上癮。
也就只能迫不得已的時候用一些。
她清楚自己的身體,撐不了太久的。
如果想要逃出去,必須得靠藥。
所以她笑著對啞奴說道:“我想請你從你能接觸到的寒食散當中分一些出來,在送飯菜時給我,這對你來說不是難事吧?”
啞奴連連搖頭擺手,比畫著不行。
如果被發現她盜取主人的藥的話,她會被處以極刑的。
元韞濃注意到啞奴缺了小指的手正劇烈顫抖。
在北涼,左手缺一根手指,那是偷竊者才有的刑罰。
而且……
啞奴的面孔雖然瞧著有些特殊,但不像是北涼的血脈。
她跪在雪上,後頸有塊燙傷的疤,形狀恰似北涼給奴隸烙上的烙印。
再加之她如今過得如此悽慘,元韞濃覺得她應該是西洲或者北州的南朝人,被抓來當的奴隸。
“我知道寒食散很珍貴,而且你還需要冒著風險,所以我不會讓你白做的。”元韞濃說道。
元韞濃從小指上褪下一枚雕花金戒指,戴到了啞奴完好無損的右手小指上。
她緊盯著啞奴的眼睛,“無論你用來做什麼都可以,換些飽腹的吃食也好,換些禦寒的衣物也罷。你不需要,你的家人或許需要。”
啞奴呆愣地跪在原地,看著那枚金戒指。
片刻之後,她低著頭把那枚戒指藏進了懷裡,然後捧著盤子離開。
元韞濃看著她的背影,彎了彎唇。
看來是賭對了。
啞奴應該真的是南朝被抓來的奴隸,她破舊的粗麻衣裡頭是白裡襯,懷裡還揣了一朵白色的小花。
即使是在北涼,她也儘可能地盡一份孝哀悼。
這說明或許那些士兵口中死掉的幾個南朝奴隸裡,有她的爹孃。
元韞濃剛剛那一番話也是試探,因為這三日以來,她胃口不濟,精神不佳。
北涼人給的飯菜自然不會是什麼珍饈美味,她實在難以下嚥,吃了不多。
有一回她在咳喘的間隙裡窺見,啞奴將那些剩下的飯菜端走時,偷偷將剩下的黍餅掰碎塞進皮囊裡。
這證明了要麼是她在捱餓,要麼就是她更為弱小的家人,例如說弟弟妹妹在捱餓。
元韞濃剛剛那一番試探也恰恰被證實了,這些猜想是對的。
元韞濃垂眸盯著手腕上結痂的血漬,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她捂著嘴壓抑咳嗽,挪開手時,卻發現掌心裡的血跡。
“啊……”元韞濃苦笑一聲,“阿孃啊,給我起的什麼字啊?應憐……”
她笑著閉上眼睛,“天不憐我。”
元韞濃數著帳外巡邏的腳步聲,舌尖抵住含著的參片。
這是最後一片了,她不知道含了多久,用殘存的苦味吊著將熄的心脈。
裴令儀把切好的千年老參塞進元韞濃隨身帶的香囊裡的時候,元韞濃還笑話他呢。
沒想到未雨綢繆,還真用上了。
不但用上了,還貨不應求。
來送晚膳時,啞奴果然顫抖著遞來了一小包寒食散。
“謝謝。”元韞濃語調柔和。
啞奴小弧度地搖了搖頭,就站起身來要走。
元韞濃卻又抓住了她的手。
“疼嗎?”元韞濃輕輕摸過啞奴斷指的地方,又摸到啞奴手上凍瘡的地方。
她的神情像是觀音一樣悲憫,帶著憐惜。
啞奴愣愣地看著元韞濃,低著腦袋,又慢慢地搖了搖頭。
元韞濃握著啞奴的手,蒼白的指尖劃過啞奴的掌心。
她一筆一劃地寫——
東南方,你爹孃的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