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慣會裝可憐來討我憐惜。”元韞濃輕哼一聲。
裴令儀又跪著膝行而前,輕輕將臉貼在元韞濃膝上,小心不然自己被雪水浸溼的頭髮碰到元韞濃的衣裳。
“求阿姊憐我一回吧。”他委屈道。
他分明是隻吃人的惡鬼,卻卻偏偏整了張昳麗的臉,遠遠看過去無限落寞,引誘人心生同情。
元韞濃看著他烏黑的鬢髮,“我確實需要一把鋒利且趁手的刀。”
裴令儀抬起頭望向元韞濃,眼睛閃爍著瑩潤的光芒,像是有些雀躍地期待元韞濃會誇他。
“但這也不代表你能自作主張,先斬後奏。”元韞濃面無表情道。
裴令儀又可憐兮兮地低下腦袋。
元韞濃說:“但事已至此,你需得活著回來。”
“我會活著回來的。”裴令儀說。
歲濃院的炭火在冬日裡向來燒得最旺,因為元韞濃怕冷。
在太暖和的地方,原來凍瘡的地方就會難耐地癢。
連心臟也是一樣,暖和得像是要綻裂一樣。
裴令儀垂著眼,無意識地掰扯著自己的手指。
“惠帝不會想讓你活著回來的,張家也是。徐氏既然如今有向著慕載物靠的意思,你也不能掉以輕心。行軍打仗,防不勝防,小心他們給你使絆子下黑手。”元韞濃叮囑道。
裴令儀點了點頭,這點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元韞濃嘆了口氣:“到了北面,想要你死的人多了去,除了北涼人,自己人也是。切莫當心,保命要緊。”
聽著元韞濃的叮嚀,裴令儀眨了眨眼睛。
“不許哭,噤聲。”元韞濃伸手點了一下裴令儀的眉心,“別撒嬌,想清楚自己該做什麼。”
裴令儀露出笑,“我曉得了,阿姊放心才是。”
元韞濃知道裴令儀自己有自己的手段,也不是真的弱小可憐又無助,實打實的會吞人的黑心蓮。
但是耐不住裴令儀自己會裝可憐。
“旁的我也不多說了,趁著這些天還未出徵,多做準備吧。有什麼不懂的,多去問問父親,他是久經沙場的,這些事情我不懂,但他了解。”元韞濃說。
裴令儀模樣乖巧,“我都知道了,阿姊。”
出征之日來得比元韞濃想象中還要快。
名義上是義子,於情於理,岐國公還是要來送裴令儀的。
元韞濃見岐國公和惠貞長公主相處似乎和尋常並無什麼不同,稍稍放心了下來。
惠貞長公主有自己的心結。
她所求的是一個家,卻自幼喪母,和幼弟相依為命。
正因為很長一段時間裡,對於她而言,惠帝是她唯一的親人,所以她才會無法割捨這段情感。
但是以公主的身份嫁入國公府以後,她的身份又微妙了起來。
她的身份和國公府家中人口的特殊,讓她既無法完美融入國公府這個家,也無法退回到原來純粹的皇族身份。
這兩面都撕扯著她,兩邊都不能算是她真正的家。
直到元韞濃的降生讓她有了歸屬。
現在把一切都說開了也好,元韞濃輕嘆一聲。
天光明亮,風雪卻未曾停歇。寒意籠罩了京華城闕,樓臺溼寒,城門之外,入目蕭索。
細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一千精兵整裝待發。
裴令儀身披銀甲,膚色冷白,睫毛上也沾著晶瑩的雪粒,襯得愈發清冷。
他站在元韞濃面前,露出一點笑:“多謝阿姊來送我。”
其實來送他的人挺多的,雖然很多都只是點頭之交。
裴令儀很少和人深交,這一點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都一樣。
元韞濃看著裴令儀疏離地跟慕水妃和沈川點頭致意,愈發覺得古怪。
裴令儀為什麼跟慕水妃那麼疏遠?難道是因為她將裴令儀帶到國公府了,二人沒有相處時間了嗎?
雖然說慕水妃待裴令儀還是和前世一樣的態度,那種友善的,看待鄰家弟弟的態度。
但是為何就連沈川和慕水妃也沒有像前世那樣,暗許終身?
反而是如同知交好友一般隨和相處?
她難道改變了那麼多嗎?
直到裴令儀站到她面前,元韞濃都沒想好要跟裴令儀說什麼。
沒什麼好說的,翻來覆去也不過是一句活著回來,該囑咐的也早就囑咐過了。
話到嘴邊,元韞濃只是輕輕嘆息。
到頭來只說了一句:“保重。”
裴令儀卻像是明白她所想的那樣,展露柔軟的笑容,“嗯。”
“保重,清都。”元韞濃再次說道。
“嗯。”裴令儀再次頷首。
也不能再繼續拖下去,裴令儀翻身上馬,回頭看了元韞濃一眼。
“阿姊。”他輕聲說,“保重。”
士兵開始行進,元韞濃目送他們遠離。
裴令儀在最前頭,也最先看不到。
元韞濃看著裴令儀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雪幕中,雪花落在她的臉上,化作冰冷的水珠。
因為和前世不同,今生和裴令儀的朝夕相處太早了,也太久了。
因為元韞濃這一次是看著裴令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成長的,所以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
裴令儀的艱難、苦難還有冷漠。
這是元韞濃所看到的,還有更多她看不到的。
所以有時候元韞濃還會想,像是她看不到的前世,裴令儀是怎麼樣才能從煉獄般的開端,復國成為帝王,走到她的面前來的。
“韞濃妹妹。”聽到熟悉的笑語。
元韞濃轉過頭,果然是慕水妃,沈川也含笑在後頭,衝著她點頭,“韞濃。”
元韞濃又轉頭去看岐國公和惠貞長公主。
惠貞長公主對她笑了笑,“去玩吧,雪大,早些回家知道嗎?”
“真是的,母親,我又不是孩子了。”元韞濃笑。
她嚮慕水妃和沈川走去。
沈川和慕水妃向元韞濃身後的岐國公和惠貞長公主行禮。
然後三人說笑著朝著城內走去。
慕水妃能出宮的時候很少,身為公主必然不能如同慕湖舟那麼自由。
但因為有當年那位女帝,所幸風氣開放,男女之別也好上很多。
對於公主的束縛也少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