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規得不能再正規了。
富商一面懷疑,一面又竊喜。
得虧是碰上了這什麼都不懂的小郡主啊,一直養在深閨之中不諳世事,哪裡懂柴米油鹽貴啊?
怕是不知道這六十分的利息,得有多少錢吧?
見富商還在細看合同,元韞濃也沒生氣。
她微微挑眉,笑說:“放心吧,我向你保證,這份合同會延續到你我此生的最後一刻。”
小滿暗暗感嘆,郡主把這合約精神說得像是什麼宣誓似的,像是情話。
富商放心了,“郡主見笑了,我們行商之人難免在這些地方仔細些。”
“無妨。”元韞濃擺了擺手。
天色已暗,走出酒樓,富商還在說些場面話。
說到起興,他開始大談闊論,說往後還要跟元韞濃合作。
小滿提著盞燈,站在戚晚安身側,替她照明,神情卻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話太多了。小滿用看死人的眼神看了眼富商,又瞟了一眼元韞濃的表情。
元韞濃面色未變,甚至連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沒變一點。
但是小滿跟在元韞濃身邊太久了,她能感覺到,元韞濃已經耐心告急了。
“天色已晚,大人先回去吧。我們郡主也要回州牧府上去,同三皇子細講今日之事了。”小滿出言。
富商哦了一聲,捧腹笑著離開,“是是是,在下告退,若是下次還有此等好事,在下敞開大門,歡迎郡主再來跟在下做生意!”
“你能那麼想,很好。”元韞濃含笑說道。
有時候她想要當皇后的動機也挺簡單的。
就是希望這些蠢貨跟她說話之前,先過一遍腦子,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元韞濃看著富商坐上馬車,駛向遠方。
她臉上盈盈的笑意,在搖曳的燈火照耀下,泛出一絲森然的冰冷。
就那樣注視著逐漸看不見的車馬,元韞濃輕聲說道:“處理掉。”
“是!”小滿臉上頓時浮現一個隱含興奮的笑。
終於有機會可以讓那個話多的老東西閉嘴了,郡主說那份合同會維持到此生的最後一刻,那是因為那老東西已經是將死之人了。
小滿將提燈雙手交給元韞濃,領命離開。
她帶來的車馬和剩下的人手就在不遠處,走兩步就到。
元韞濃提著燈,緩步朝那走過去。
夜濃稠如墨,四下幽寂,除了月亮,就唯有手中那盞提燈散發著微弱的光。
元韞濃嗅到了一絲似有若無的血腥氣。
忽而一陣陰惻惻的風拂過,“呲”的一聲,原本就是搖擺不定的燈火熄滅了。
黑暗瞬間將她吞噬,只剩下片點月光照亮前路,還有燈盞裡幽幽的火星。
彷彿是預感到什麼似的,元韞濃轉過頭,一個勁瘦的身影出現在背後的幽寂裡。
他戴著一副赤面獠牙的鬼面面具,靜靜地站在那裡。
周身散發著徹骨的寒意,猩紅的內襯,黑色的外袍,少年氣的文武袖,手裡拎了把還在滴血的劍。
好似跟那副面具融為一體了一樣,這人像是從深淵裡爬出來的惡鬼。
火星撲簌兩下,“刺啦”一聲,那燈火居然又重新燃燒起來,元韞濃手裡的提燈又亮了。
“不愧是阿姊。”熟悉的稱呼,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調。
元韞濃僵硬了一瞬間,看向來人。
映照在猙獰鬼面上的燈光忽明忽暗,一隻修長蒼白的手緩緩摘取下面具,露出那張驚心動魄的臉。
元韞濃不得不承認,她拋不開裴令儀的臉。
膚色堪比白雪,嘴唇殷紅。
這張雌雄莫辨的臉,漂亮過絕代妖姬。
“阿姊真是好手段。”少年彎著眼睛笑。
喊她阿姊的語調一如往日那樣千迴百轉,慣用的輕嘲裡藏了柔軟。
也不知道在調侃她前腳剛籤合同,後腳就殺人卸貨。
還是在嘲諷她前腳剛送自己出徵,後腳就一聲不吭地跟著慕湖舟跑來一片混亂的靖州賑災。
元韞濃看著他的眼睛,“清都。”
月影晦朔,正值交戌,燈檠盡銷。
魅影匝地,魍魎齧簷。
戌時三刻,鬼來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