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公府裡,平時也沒什麼人能夠和她下棋。
家裡幾個都是大忙人,要不就是棋藝水平不如她的。
像元徹回,過不了幾回合就會輸給她,一點意思都沒有。
只是往常都是裴令儀等元韞濃,這回卻成了元韞濃等他。
元韞濃坐在月下,夜色如水,濃稠而靜謐。
石桌上棋局已然擺好,棋子整齊羅列,只是對弈之人卻遲遲未現。
元韞濃獨坐在桌前,百無聊賴,手中的棋子不自覺地輕輕敲擊著棋盤。
“噠噠”之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燈芯上的燈花隨著棋子的敲擊不斷迸落,星星點點。
一陣夜風吹來,元韞濃忍不住咳嗽了幾聲,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的紅暈。
“阿姊。”身後傳來一聲輕喚。
裴令儀披著月色走來,眉目如畫,一身清寂。
“來了?”元韞濃沒有回頭,依然看著棋盤,“坐吧。”
裴令儀走到她身邊,將一件披風輕輕披在她肩上:“晚間風大,阿姊彆著涼了。”
他恭敬地在元韞濃對面坐下,低下頭,“是我來晚了。”
他在聽部下彙報裴氏部曲的事項,惠帝雖然不允許他接管,但是他只要有心發展自己的勢力,總是有辦法的。
他現在不在宮中,惠帝又自信他在國公府中一舉一動都會遭到岐國公和惠貞長公主的監視,反倒使他自由許多。
畢竟當初巫蠱案一事,是惠帝和岐國公、惠貞長公主夫妻君臣異志,姐弟離心。
而他,卻是被國公府接納了。
現在想來,簡直是天賜良機。
“無妨,反正夜還長。我睡到午後才起,這會左右也睡不著。”元韞濃挑眉,“你要黑子還是白子。”
“尊者執棋白子,黑子先行。”裴令儀笑了笑,“還是讓阿姊執白子。”
元韞濃不置可否。
廝殺幾回合,未見強弱。
“棋藝見長。”元韞濃由衷地感嘆裴令儀的成長速度。
她是重活一世之人,她本身的棋藝就已經在京中少有敵手,再加上兩世積累,更是強悍。
這個時期的裴令儀本來是下不過她的,但是到了這會,裴令儀居然有了前世的水準。
裴令儀輕輕落下一子,不禁莞爾,“分明是阿姊棋風靈活,令人捉摸不透。”
他棋風穩健,佈局紮實,每一步落子深思熟慮,看似鬆散,實則遙相呼應,佈局長遠。
前中期或許顯得弱勢,但到了收官階段卻可怕起來,毫釐之間累積優勢,前面的佈局都開始收網。
而元韞濃跟他迥然不同。
元韞濃棋風詭譎飄逸且靈活多變,佈局開闊,隨機應變,捉摸不透。
中盤時擅長運用騰挪、棄子等戰術,出人意料地打亂對手節奏,在變幻莫測的局勢中找到制勝的關鍵,最終輕鬆摘取勝利果實。
“捉摸不透?”元韞濃嘴角微揚,“是你心思太重,那麼早就開始步那麼長遠的局?”
裴令儀落子的手頓了頓。
月光下,他的手指修長白皙,與黑子形成鮮明對比。
他輕聲道:“阿姊……”
元韞濃沒有接話,只是下棋。
夜風拂過,廊下的燈籠輕輕搖晃,燈花偶爾爆開,發出細微的聲響。
“想過往後嗎?”元韞濃問,“等弱冠之後,是想要回清河王府,還是再出門自立門戶?”
黑子懸在半空,裴令儀看向元韞濃,眸光澹澹,眼睫溼漉漉的,“阿姊是嫌我了,要趕我走嗎?”
“隨口一問罷了。”元韞濃瞟了眼他。
裴令儀聲音輕柔:“我不想離開阿姊身邊。”
元韞濃看著他低垂的頭,無奈道:“你往後總要結婚生子的,難道要我在歲濃院再收拾一間房出來,讓你住嗎?”
裴令儀笑而不語。
黑白雙子棋盤之上,你來我往,犬牙交錯。
雙方都沒有留手。
許久之後,元韞濃落下一子,“清都,你輸了。”
裴令儀長吁一口氣:“還是阿姊厲害。”
元韞濃正要說什麼,遠處就傳來一聲異響。
她神色一凜,裴令儀也收斂了笑意,目光變得銳利。
裴令儀低聲道:“府中護衛的腳步聲亂了。”
“東面有打鬥聲。”他迅速判斷,“西面也有,有人要包抄進來……北涼人?”
北涼人的走路方式,還有他們士兵的靴子是不一樣的。
“北涼人?”元韞濃眸光冷下來。
元蘊英走前派人加守,國公府在京城中的府邸裡可謂是固若金湯了。
外頭沒有任何訊息,說明國公府可能是他們最前頭的幾個目標之一。
北涼人悄無聲息地打進來,只能是府裡出來奸細,是細作還是有人反水了?
但這會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要是從外攻進來,她還來得及調遣元氏部曲,可這都要打到眼前來了,只能先保命了。
不遠處傳來一聲慘叫,火光逼近,喊殺聲四起。
裴令儀一把拉住元韞濃的手腕,“快走!”
“去書房!”元韞濃說道。
剛近書房,一支箭矢破空而來。
裴令儀眼疾手快,一把將元韞濃拉到懷中,反手甩出一枚銅錢,將箭矢擊偏。
元韞濃愣了愣,裴令儀現在都到這種水平了嗎?
“阿姊……”裴令儀剛要開口。
“閉嘴。”元韞濃打斷他,“跟緊我。”
“他們在那裡!”有人發現了他們,高聲喊道。
元韞濃抓著裴令儀衝進岐國公的書房,快速撥動機關,“走密道。”
又一支箭矢穿透窗戶,緊接著數十支箭矢破窗。
裴令儀手上沒有兵器,情急之下猛地推開元韞濃,自己卻被箭矢射中肩膀。
“清都!”元韞濃驚叫道。
裴令儀肩上赫然插著那支羽箭,箭頭沒入,箭尾還在微微顫動。
他的身體晃了晃,鮮血從傷口不斷湧出,洇紅了衣衫。
“走!”裴令儀咬牙道。
他抬腳踢翻書架,書架倒在門上。
元韞濃不再猶豫,拉著裴令儀鑽進密道,密道門在身後轟然關閉,將追兵隔絕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