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韞濃清楚地知道所有的風險,清楚地知道裴令儀的恐懼並非空穴來風,甚至是感同身受。
她知道裴令儀怕。
“不許怕。”她拉著裴令儀的手,貼在自己的小腹上,“你是他的父親。”
裴令儀指尖一顫,彷彿跟前世重合一樣。
前世的元韞濃也這樣拿著他的手,貼在小腹上。
只是那時候的元韞濃根本沒想過留下那個孩子。
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和難以言喻的憐惜,裴令儀手無法抑制地發抖。
元韞濃的唇角幾不可察地彎起了一個淺淡的弧度,沒有喜悅,也沒有期待。
只有疲憊和決絕的溫柔。
她微微啟唇,聲音低得如同夢囈:“我想要不一樣的結果。”
跟元徹迴夢裡不一樣的結局,一個至少足夠美好的結局。
不只是她和裴令儀的姓名名垂青史,他們的子孫後代,也會繁衍生息。
既然要與不要都會受傷,那她想和前世不一樣,留下這個不在預料之內和期待之中的孩子。
“……”裴令儀無聲地翕動唇瓣。
良久之後,他雙手握著元韞濃的手腕,低垂下頭顱,啞聲道:“……好。”
他無法違背元韞濃的意志,只是日復一日地等待元韞濃對他的審判。
僅此而已。
而元韞濃有孕的訊息傳遍朝裡朝外,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顯而易見,元韞濃父兄姐妹是又喜又愁,到了慕家兄妹和鄭女幼那裡就只剩下愁了。
慕水妃語氣惆悵,“令儀怎麼就如此不小心呢?明知道你身子弱,也不做些防範,這下生產時候可得吃苦頭了。”
“他喝了避子湯,但太醫院開的藥不行。”元韞濃道。
慕水妃更是唉聲嘆氣:“太醫院怎麼那麼不中用呢?”
她的妹妹怎麼又要受苦了啊?
“好了,本是一件喜事的,你這麼愁眉苦臉的,倒是叫應憐不高興了。”沈川道。
鄭女幼比慕水妃更愁,“我的閨中密友感覺前日才成親呢,今日就懷上了?”
慕湖舟比誰都要沉默。
慕水妃勸過他好幾次說放下,他只是苦笑一聲,沒有說什麼。
哪有那麼容易就能放下。
孫鵑紈倒是對元韞濃一直有種莫名的信心,“殿下福大命大,無論如何都會化險為夷的。”
霜降給幾人倒了鮮梨汁,單給孫鵑紈一人倒了酒。
鄭女幼晃了晃還沒倒上什麼的空酒杯,“給我也來點,我要借酒消愁了。”
孫鵑紈詫異地看向她,“看不出啊小鄭大人,看著挺乖比這倆男的能喝多了。”
“承讓承讓了,小孫大人。”鄭女幼謙虛了一下。
兩男的慕湖舟和沈川:“……”
元韞濃說:“她私底下就是什麼酒都來啊,她要是不叛逆,能獨立門戶來做我的私臣嗎?”
這倒是在理了。
孫鵑紈轉頭跟鄭女幼碰杯,“來,乾一杯,咱倆爹對咱倆都不當人。”
“那也是,來來來。”鄭女幼頗為贊同。
二人臭味相投,便稱知己。
元徹回也對自己要做舅舅這件事情感到不可思議。
他總覺得元韞濃還沒長大呢,他都還沒成家呢,元韞濃就要有孩子了嗎?
但是他無法避免地想起來夢境之中,不是胎死腹中就是從未出現的孩子。
元雲和同元蘊英這毫無經驗的兩人,只顧著跟元韞濃傳授一些淺薄的經歷。
無人在意的角落裡,元徹回一直心神不寧。
他臨窗倚著,殿內的冰鑑涼氣正盛,可他卻依然覺得煩悶燥熱。
外面日頭正盛,幾隻銜著水草的紫燕從廊下掠過,翅尖差點擦著簷角垂下的金鈴鐺。
元雲和正拿著件石榴紅的軟緞肚兜,紅得耀眼。
而元蘊英手上掛著的長命鎖晃來晃去,金鎖片上鏨的“長樂未央”四個字和日光一樣,燙得人眼暈。
元徹回的思緒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直到霜降進來,看見獨自倚在窗畔出神的元徹回,覺得古怪,“世子?”
元徹回回過神。
就見霜降手裡捧著還在冒冷氣的果盤,“冰鎮荔枝備好了,可要來進些?”
元韞濃聞言看過來,“阿兄怎麼站得這般遠?”
“這就來了,方才只是看外邊走了會神。”元徹回回道。
元蘊英笑話:“二哥怎麼跟個小孩子似的,這是怎麼了?被外頭的鳥雀吸引了?”
元徹回瞪了她一眼。
元韞濃抬眼望了望窗外元徹回方才看向的方向,池中的荷花正開得潑潑灑灑,幾條紅錦鯉撲稜稜驚起水花。
沒什麼特別的。
她頓時明白了元徹回可能在想些什麼,或許想的跟她是一樣的。
畢竟元徹回無數次是實打實地見證了更慘烈的結局。
元徹回這會還能好好的,都是承受很強了。
元徹回這會是沒有再走神了,看元韞濃吃了不少荔枝,沒忍住道:“別太貪涼了,對身子不好。父親送回來不少果子,有的吃的。”
歧王近日離京去辦事,人雖然還沒回來,但卻派人送回來不少果子。
小滿原本就是來稟報的。
見元徹回這麼說,她便壓低了聲道:“殿下,御膳房燉了冰糖雪蛤,已經冰好了的,要不要……”
自然還是被元徹回聽見了的,於是小滿也被元徹回瞪了。
“我說啊,二哥管那麼嚴做什麼呢?你瞧瞧外面都熱成什麼樣了,應憐愛吃什麼就吃什麼唄。”元蘊英沒忍住道。
遠處宮殿的飛簷在暑氣裡若隱若現,像一幅被水汽洇溼的水墨畫,可見是真的很熱了。
元雲和也笑道:“父親都沒有這般管束四娘,二郎何必連點冰鎮的鮮果子都不給四娘吃呢?”
她們這話說的,像是元徹回苛待了元韞濃似的。
元徹回眉心一跳,“你們倆就是慈母多敗兒。”
元蘊英都快笑岔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