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段六 籠鳥
當稻子都收割完的時候,吏部尚書一職的人選提交到了內閣並票擬決定。在朝中各大臣的舉薦下,趙北星毫無懸念地透過了內閣的認可,事情上報到皇帝那裡等待批紅。
朱由校已經連續三天藉口說身體不適沒有上朝了,他拿到那份票擬的時候,仍然在忙乎著給他的那個燈屏上漆,張問說的不錯,上了顏料,看起來更加好看了。日日重複那種上朝的禮儀,確實容易生出厭煩,一樣的音調,一樣的程式,大部分時候在說廢話,就是說點實質性的東西,都要夾雜在大堆廢話中,很傷腦子,而且那些文縐縐的奏詞,朱由校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眾臣私下裡還說說笑話,比如某人哪天上朝帽子戴歪了之類的拿來說閒話,但是一旦進入廟堂就按部就班,毫無生趣,於是朱由校也覺得毫無生趣。
司禮監的太監將票擬的奏摺拿到養心殿,等了許久,等朱由校幹活幹累了,這才敢將奏摺拿過去。朱由校坐在御傘下,先洗了手,然後將手放到一疊毛巾上面捂了捂,毛巾下面放著冰塊。
他擦乾了手,慢騰騰地拿起奏摺,翻開觀摩了一番,有一半多的字壓根不認識。本來寫通俗些的文章他還能看明白個大概,偏偏這些大臣要寫得如此複雜,讓朱由校一句話都看不明白。
不過他總算在一份奏摺裡看到了趙北星幾個字,這幾個人在最近的奏章裡常常出現。朱由校便揚了揚手裡的奏摺,問那太監道:“這份是要趙北星做吏部尚書的奏摺?”
太監躬身道:“回皇爺,奴婢所知,其中有一份奏摺,確是關於內閣票擬的增補吏部尚書一職的摺子。”
“哦。”朱由校的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隨即就把那份奏摺放到一邊,又拿起另一份,說道:“你叫啥名字,識字麼?”
“回皇爺,奴婢叫何費,識得幾個字。”
朱由校便拍拍案上的奏摺,說道:“讀這份。”
何費彎著腰走過去,拿起案上的奏摺,便滿口之乎者也地讀將起來。讀完,朱由校只聽明白個大概,大概是江西撫軍剿平寇亂後上章報捷的奏摺,便問何費那撫軍擊敗了亂寇後是怎麼幹的。何費又看了一番奏摺,看到“追奔逐北”幾個字,緊張之下,看成了“逐奔追比”,說道:“撫軍打敗了寇亂,追趕逃走的人,追求贓物。”
朱由校神色一冷,怒道:“他除了想著利,心裡還有別的嗎?本來平寇是有功,卻一心追求贓物,不思根除亂賊,下榜安民,朝廷還給他俸祿幹甚,叫司禮監批覆,罰奉一年。”
何費見皇帝震怒,急忙伏倒在地,連稱皇爺息怒。
對於這樣搞死幾百個起義軍的地方小事,朱由校很快就拋諸腦外,又看向放在旁邊的票擬奏摺,這奏摺卻有些難辦。趙北星出任吏部尚書,東林不是要霸佔廟堂了?
朱由校心裡添堵,悶氣攻心,嗓子眼一癢,忍不住又劇烈咳嗽起來。他捂住嘴咳了一會,看了一眼自己漆的那漂亮可愛的燈屏,心情好了一些,又站起身,拿起刷子細細填補了一番。卻將那太監何費忘了,讓他站在那裡動也不敢動。
朱由校忙活了一會,無意間現何費還站在那裡,就說道:“去把王安叫過來。”
過了許久王安才來到養心殿,王安身體已經發福,但是此時卻一臉病容,身體好像不太好。對朱由校行了叩拜之禮後,朱由校便命王安解說內閣票擬趙北星為吏部尚書的奏摺。這樣的大事,朱由校不能讓一個自己不瞭解的太監,比如何費這樣的人說說就完事的,起碼要找有些能耐的人看看。
王安神情自若,用平實易懂的語言解釋了奏書裡的內容,朱由校聽著很通暢,但是朱由校從王安的言語之間聽出王安是支援趙北星的。這也難怪,王安本就和東林的好幾個大臣私交不錯,而且性格很是合得來。
王安說大臣們認為趙北星嫉惡如仇,正直幹練,人品和才能都十分優異,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經大臣推薦,內閣票擬透過由趙北星出任吏部尚書一職。
朱由校繼續擺弄他的油漆雕刻,好像並沒有聽王安說話一般,但是心裡卻很有隱憂,王安在東廠和宮裡都有一定的勢力,現在東林又把持了朝政,這種內外勾結的局面是皇帝的大忌。
朱由校不想讓東林的人做吏部尚書,將朝廷搞得鐵板一塊,但是眼下如果和東林作對絕對討不著好果子吃。比如現在朱由校已經開始常常不上朝,東林卻沒有太過分地責罵,要是搞得對立,估計朱由校很快就會成為無德昏君了。
再說現在朝中除了勢力強大的東林黨,朱由校找不到強力的支援,他實在不想變成孤家寡人朝不保夕。朱由校一邊漆著東西,一邊問王安:“趙北星有什麼有趣的事兒麼,你說給朕聽聽。”
王安急忙不餘遺力地說趙北星的好話,想讓皇帝喜歡趙北星。王安認為皇帝喜歡玩耍,便專揀趙北星的拜佛求仙、賞花觀景、風情調笑之類的軼事來說,果然朱由校的表情帶著微笑,心情似乎很好,很有興趣地聽著王安說這些故事。
朱由校只是在心裡想:王安為什麼專挑這樣的小事說,不說趙北星乾的大事?
趙北星幹過兩件影響有些深的事,一件是張居正死後稱述“四大害”,那是破壞和廢止張居正改革各項措施的攻擊號角;第二件,趙北星在萬曆朝時,先將京察變成黨爭工具,創造了一種黨爭新手段。
朱由校聽完王安的故事,呵呵笑道:“不錯,不錯,這個人不錯。現在眾正盈朝,朝裡的大臣都是有見識有德望的老臣,朕很放心,既然大臣們都說這個趙……”
王安補充道:“趙北星。”
“對,就是這個趙北星好,那就著司禮監批紅吧。”
王安喜道:“皇爺英明。”
朱由校又道:“宮裡很難有你這樣知書達禮的人,司禮監的印還放著,諸多不便,王安,朕就任你為司禮監掌印吧。”
王安聽罷又喜又驚,急忙叩倒在地,嚷嚷道:“老奴何德何能,實不敢當此大任啊。老奴……”
朱由校扶了一把王安,說道:“朕覺得你行,你就管著司禮監的印,啊,平身吧。”王安忙磕頭謝恩,只覺得皇爺雖然不識字,什麼也不懂,卻還是有長處的,起碼知道誰是忠臣誰是奸臣不是。王安認為皇帝像朱由校這樣最好,不需要懂太多東西,安心享樂就行了,把政事交給正直的人辦,照樣是能辦好的。
這時王安朱由校一個勁看他的漆畫,顯然對什麼吏部尚書已經不耐煩了,便叩拜告辭。
今天朱由校批了兩份奏摺,一份是關於江西平寇的,一份是關於吏部尚書人選的。不能不說,前面那份處理得有些草率昏庸了,朱由校不識字,不可避免地要犯一些錯誤。不過他運氣好,兩份奏摺同時出去,都起到了他願意看到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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