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侯心底升騰起不祥的預感,猶如陰雲盤旋不散。
“不知當講不當講,那便最好不要講。”
“還有,你話怎麼這麼多,已經疾言厲色說了一大通,還如鯁在喉!”
裴桑枝臉皮厚得很,被反將一軍,絲毫不覺尷尬,笑意盈盈:“父親,您口才見長。”
又忽而正色:“但,俗話說的話,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有些話,您還是耐著性子聽聽為妙。”
永寧侯:“說。”
裴桑枝聲音清越如泉,字字分明:“女兒從前不知父親膝下還有驚鶴兄長這一血脈,故而從未覺出府中兄弟姐妹的齒序禮節有何不妥。”
稍作停頓,眸光微凝,語氣轉沉:“然,如今既已偶然知曉此事,便再不能坐視父親一錯再錯,繼續顛倒長幼尊卑之序。”
永寧侯眼底那抹煩躁瞬間就被幽冷給取代了,聲音嘲弄,意味不明:“你還講究長幼尊卑?”
裴桑枝面不改色,頷首道:“自是講究的。”
“女兒冷眼瞧著,父親大人對驚鶴兄長的厭憎之深,已非尋常不喜,倒似藏著段隱忍未發的憎惡。“
“侯府上下將驚鶴兄長存在過的痕跡抹的乾乾淨淨,這般滴水不漏,想來也有父親的授意。”
“可,女兒想說的是人死如燈滅,哪怕有千般恩怨,也該隨青煙散去了。”
“縱是再嫌惡驚鶴兄長,如今黃土白骨,倒不如……”
驀地,裴桑枝直勾勾的望向永寧侯,循循善誘,:“逝者已矣,生者當謀萬全。如何將舊事化作雲梯,父親大人心下自當明瞭。”
“父親若執意困守陳年積怨,只怕要錯過眼前青雲路、登天梯,得不償失啊。”
“舉手之勞,便能換得源源不斷的利益,實乃一本萬利的好買賣,何樂而不為呢。”
裴桑枝心下暗道,這種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感覺,屬實有些暢快。
難怪!
“你到底想說什麼?”永寧侯的臉色陰冷的像結了冰的深潭。
裴桑枝不疾不徐:“陛下賢明仁慈,定不會忘記驚鶴兄長研究出解淮南瘟疫藥方的大功,且驚鶴兄長又解了榮國公體內的餘毒,絕對算得上是救命之恩。”
“陛下、榮國公、淮南百姓,皆會感念驚鶴兄長。”
“父親何妨順順推舟做做樣子,將所有的身後殊榮皆捧給驚鶴兄長,反正他已經身埋泉下。”
“瞧著再花團錦簇,也不過是虛的。”
永寧侯一針見血:“你煞費苦心說這些話,不僅僅是為了將裴驚鶴添入齒序吧。”
裴桑枝沒有被戳穿的拘謹:“知女莫若父。”
“既然要布這一局,那就布的漂亮些。”
“再排齒序、水陸法會、千盞長明燈、施粥布善,甚至可以替他修葺衣冠冢,亦或者放言,來日將大哥膝下長子過繼給驚鶴兄長,承襲永寧侯府爵位。”
“如此一來,一分未損,也堵了悠悠眾口。”
“省的再有人說您和大哥在啃食死人的血肉。”
永寧侯目眥欲裂,每一個字都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竟敢妄想讓侯府的爵位重歸裴驚鶴一支?”
“我允許他的衣冠冢入葬裴家祖墳,沒讓他淪為孤魂野鬼,就已是仁至義盡了。”
“這件事,休要再提!”永寧侯神情決絕,語氣不容置疑。
“裴桑枝,你小小年紀,滿眼利益,滿腹算計,實在是涼薄心狠,堪比豺狼虎豹!”
“父親!”裴桑枝打斷了永寧侯的誇讚。
嗯,就是誇讚。
最起碼,對於裴桑枝而言,是誇讚。
“好,那我不講利益,講感情。”
“裴驚鶴乃父親明媒正娶原配的嫡長子,父親怎忍心將他安置在祖塋荒僻一隅?寒食無人祭掃,中元更無香火,竟連森森祠堂裡,竟也容不下他一方棲魂的牌位。”
“我不過是個與裴驚鶴素未謀面的外人,尚且心生惻隱,父親您呢?”
永寧侯氣的直髮抖,胸口劇烈起伏,猶如舊風箱般在哼哧哼哧喘著粗氣。
裴桑枝見狀,嗤笑一聲:“您看,我動之以情,您更不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