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蝶。”
蕭夢吟把紙上的筆名念出來,看不出表情變化。
以王子虛對她的瞭解,她肯定又有一堆關於這個名字的秘辛軼事可以講解,但她沒有說。
因為她現在的人設是冷峻溫柔美貌……後面忘了的天才文學少女。
莊蝶瀟灑地扔下筆,用食指一挑額頭上的頭髮:“蕭夢吟前輩知道我?”
“你的《黎明前的野玫瑰》這麼火,我很難沒聽說過你的名字。”
王子虛聽完有點慚愧。蕭夢吟說這本書很火,可這是他第一次聽說。
蕭夢吟接著說:“你僅憑一本書就獲得了這裡的邀請,看來,文學界對你十分認可。”
莊蝶禮貌一笑:“都是大家抬愛。而且,您身邊這位,不也是僅憑一本書就獲得了來這裡的邀請嗎?”
他說完,眾人的目光聚焦到王子虛身上。
莊蝶的聲音聽不出是諷刺還是恭維,但王子虛覺得有點不舒服。
因為他知道自己並不是靠一本書受邀的。他是靠安幼南。這讓他隱隱有些自卑,也有些不服氣。
他甚至有種找來《黎明前的野玫瑰》當場一看的衝動,看看這部作品到底比《石中火》好在哪。
莊蝶身旁那位女作家,用褐色的大眼睛仔仔細細打量著他,似乎想透過他臉上的表情試探出他的成色。
女人裹在一襲流雲般的酒紅緞面禮服中,領口處鑲著珍珠的盤扣系至鎖骨下方,恰好收束住天鵝頸的雪色,長髮潑墨般垂落腰間,髮梢捲起慵懶的弧度。
從剛才見面開始,她便一言不發,只是用著探尋式的目光好奇地打量一切,眼神清澈動人。
蕭夢吟看向她,道:“您是……”
女人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轉過身,撿起桌上的筆,在簽到表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夢心(孟欣)。”
看到這個名字,王子虛身體一震。這個名字他聽說過。
夢心是一位現代派的詩人,她的詩想象力奇異、意象詭譎,但透過張力的表面結構,能夠看到充滿溫柔與熱情的血肉。
王子虛讀詩很少,也在許多地方看過她創作的詩:“一枚銀幣在夜空沉浮,我們輪流舔舐它發燙的鏽跡,背面刻著公元前的潮聲,正面正滲出、松脂般透明的年份”……
“你指給我看那些正在風化的吻——考古隊正從我們緊握的指縫,發掘出更多失傳的語法”……
王子虛不懂詩,也不會鑑賞,所以不好評價這些詩寫得如何。
但他讀到詩時對詩人在內心中建構起來的印象,是一位鬍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哪裡想到竟然是位面板吹彈可破的姑娘?
夢心丟下筆,揹著手站回原處,雙腳站立的位置與剛才相比不差分毫。
蕭夢吟看著她,欲言又止,心中充滿忌憚。
美貌、年輕、富有才華、不愛說話……這傢伙……
和她撞人設了!
蕭夢吟也用目光在她臉上搜尋,主觀地看,還是她自己比較美,但站在客觀角度,就不好說了……直到目光看到孟欣胸前,蕭夢吟才鬆了口氣。
至少有一個地方是贏了的。
“你現在是風雲人物,”莊蝶眼睛盯著王子虛,“我在網上看到過你的影片。”
“哦。”王子虛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但覺得自己應該吱個聲,所以只能說,哦。
莊蝶沒有放棄,接著道:“怎麼說呢,我感覺你很有傲氣,這種傲氣對於同樣有傲氣的我來說,有些難以接受,不過顯然觀眾很吃這一套。其實你的走紅是個偶然,如果想要露臉,大家都能在網上火起來,只是大家沒有這麼做。”
王子虛有點詫異,怎麼,現在就想跟我battle嗎?可惜他沒這個興趣。
“我同意。”王子虛說。
莊蝶玩味地看他一眼,從他的角度來看,這就算是王子虛先認輸了。接著他又說:“這場討論會的話題很有廣度,如果沒有閱讀量,很難託得起來。我以為,參加的人會蠻少的,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麼多人。”
他說完,沒人接茬。
現場三個人裡面,兩個人的人設都是高冷。剩下一個王子虛不想說話。但莊蝶顯然話很多,自己跟自己都能聊起來。
“我其實很慶幸能夠受到邀請,來到這裡。因為我熱愛讀書。你們和我一樣,都是作家,應該也知道,讀書其實是一件很孤獨的事。
“讀書越多,想得越多,想得越多,自己就把自己給孤立了。每當我讀過一本好書,回到人世間時,總感覺自己像是漂浮在人海里,別人說的,我聽不到,我說的,別人也聽不懂。於是很痛苦。
“我這種痛苦,在我讀過10億字時還只是到達一個小平臺,讀到20億字時就來到一個高峰。現在我已經讀到50億字了,對於這種痛苦,只能麻木。”
王子虛聽得眉頭快飛到劉海里了。50億字,相當於7142本紅樓夢,按照一天讀一本的速度,要讀19年……這傢伙,是怎麼讀的?
他看看周圍的人,很想從別人臉上找到同樣的疑惑,卻聽見蕭夢吟說:
“你是不是去參加過《最強大腦》?”
莊蝶很高興被人提到這一點:“對,你看過嗎?”
“沒看過,我聽說過。”
莊蝶喋喋不休起來:“他們說我學識淵博,就請我去了。其實我那時候的閱讀量還只有現在的一半。不是請我去當選手,是請我去當嘉賓,那一期有個量子速讀……”
工作人員提示他們,可以提前入座,於是他們一路走,莊蝶一路說。
王子虛走著走著,忽然想明白過來了——難怪莊蝶對自己明裡暗裡有點敵意。
原來是因為,他們倆人設撞了。
……
安幼南站在二樓,俯瞰著會場,手裡握著高腳杯,杯底鋪著一層淺淺的dry martini。
她握住酒杯的另一隻手,在空中舞動,一會兒打著演奏交響樂的指揮手勢,一會兒變成兩條腿的小人在空中跳躍,指尖處,劃過下方王子虛的頭皮。
她嘴角帶笑,臉頰處,浮起一層潮紅。這抹潮紅,也不知是由於dry martini,還是由於王子虛。
“蕭夢吟也是傻不愣登的,就這麼帶他去參加討論會,我看她也是沒想明白。”
“哪裡沒想明白?”段小桑在她身旁適時捧哏道。“他現在,就是一頭小肥羊呀。”安幼南眯著眼說,“他現在要流量有流量,要話題度有話題度,現在跑去這個場合,不就是個天然的墊腳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