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藻暫停了播放,轉頭道:“石老師,精彩的地方還沒到呢。”石同河壓住火氣:“嗯,我知道。發言很好,但我實在有點疲了,下次再看。”
顧藻似笑非笑地目送石同河離開。
石漱秋起身,一路小跑,跟上石同河,小聲道:“爸。”
石同河回過頭:“怎麼了?你不用跟來,我去隔壁房間睡一覺,你留下來陪他們。還是多跟他們打好關係。”
石漱秋道:“爸,您幹嘛要走?別人還以為,您輸不起呢。”
石同河問:“誰這樣以為?”
石漱秋一怔:“我就是說……”
“誰這樣說了?”
“沒有……我猜……”
石同河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好一會兒,他才幽幽撥出這口氣,聲音出奇的平靜:
“我是確實有些疲了。”
說罷,他沒再解釋,轉身離開。
他沒有騙人。他的確疲了。
人到了這個年紀,代謝上不去,吃兩口就撐,走兩步就喘,精力跟不上了。
但他也不全是因為精力跟不上而疲憊。
他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年輕30年啊。
他不是輸不起。石同河什麼時候輸不起過?往前30年,剛才影片裡,就不是那個畫面。
就不會是王子虛一個人輸出,他起碼能站起來,跟他爭個痛快。
俄國文學,那是他比自己家還熟的內容啊。
可他現在,畏首畏尾,必須把自己裝在套子裡,也不能跟人吵,也不能主動爭,不然就失了身份,不然就是為老不尊。
他快要受夠這種生活了。
也許他真該像他老對手說的那樣,早點退休吧。
……
茶室這邊,石同河一走,路超遠也不想待了,找個理由開溜;王忠興緊隨其後。
他們一走,氣氛倒是活躍不少。作家之間爆發了激烈的討論。
有面紅耳赤硬著頭皮,非要雞蛋裡面挑骨頭,把王子虛坐實壞人身份,打翻在地踏上一萬隻腳,以證明自己站隊正確的;
也有語言和緩,眼神清澈,對王子虛的評價態度比剛才柔和不少,或者說是慫了不少的;還有表面無動於衷,暗自慶幸自己剛才發言不多,沒有擺明立場,以至於不算被打臉的。
眾人討論得熱鬧,這邊有個自閉的陳草木,以及另一個自閉的石漱秋。
陳草木轉頭看向石漱秋,同病相憐,輕聲說:“其實多出名都是虛的,跟他名字一樣,子虛烏有,寫作還是得看能賺多少錢,對吧?”
石漱秋突然破防:“你在諷刺我?”
陳草木汗下:“我、我沒這個意思啊……”
石漱秋瞪了他一眼。陳草木莫名其妙。
“對了,”顧藻又說,“我走之前,他們在頒佈什麼古宣沙龍的年度獎項。年度作者居然頒給我了,我怕上臺領獎,趕緊跑了。”
就在眾人以為他是在炫耀之前,他又補充了一句:“石公子,你得了年度新星作家。”
石漱秋正走神,聽到自己名字,先一驚,再一喜:“我嗎?”
顧藻指點著邱默克、李鹽,道:“你們倆,都拿了提名。”
旁邊週四維連忙拱手:“恭喜恭喜,恭喜石公子,恭喜兩位。”
邱、李二人一愣,也均拱手,祝賀石漱秋。
石漱秋總算心情稍微好轉。邱、李二人心裡卻頗不是滋味。
他們就好像發現自己的彩票號碼和特等獎差了一位。一開始本沒打算能得獎,等到開獎後,發覺自己離中獎曾如此接近,又開始患得患失起來。
一想到得獎的是石同河的兒子石漱秋,一切又都顯得理所當然起來。
就好像他剛才自己說的,“他得不了首獎,因為他的對手是我”——是啊,對手是他,還能指望得獎嗎?
想到這裡,又頗覺得剛才顧藻來之前的那席話透著股諷刺。
顧藻又接著道:“王子虛得了個最具魅力作家獎。”
聽到這話,寧春宴跟現場監票的陳青蘿一樣,一口茶噴了出來。
石漱秋揚著眉轉過視線來:“他?最具魅力?”
“嗯。”
“我記得,這個是個大眾評審獎吧。”週四維說。他的語氣裡透著酸味。言下之意,是說這個獎偏娛樂。
但無論如何,石漱秋好不容易好轉的心情,又變低沉了。
他體會到莊蝶所說的“跟你同座,讓我覺得倍感羞愧”了。跟王子虛同一批拿獎,他突然就覺得拿獎不香了。
寧春宴旁觀眾生相,事不關己,大樂。
……
散場後,寧春宴告別刁怡雯和陸清璇(這兩位經歷了一天的資訊轟擊,心事各異),她掏出手機,打算跟那傢伙興師問罪。
剛撥通電話,她就開口道:“好哇王子虛,我這兩天還擔心你的事,你怎麼混進古宣沙龍的?你怎麼都不告訴我呢?口風把得挺嚴的呀你!”
那邊的聲音卻顯得興致不高,甚至有些有氣無力:“嗯。”
這出乎寧春宴的預料,她接下來本來打算說“我給你形容一下石漱秋的臉”……本來是很歡樂的話題,王子虛這種興致缺缺的樣子,突然讓她冷靜下來。
寧春宴臉色一變:“怎麼,你在陪富婆嗎?你在陪富婆,那我就不打擾了哈。”
王子虛說:“你怎麼會這麼想?”
“顧藻都告訴我了,”寧春宴撇下嘴角,“你離場的時候,是跟著安幼南走的吧?”
王子虛有點驚訝:“顧藻?我怎麼沒看見顧藻?”
“你別岔開話題。”
王子虛說:“嗯,是的。但是我現在不跟安幼南在一起。”
電話那頭似乎思考良久,他才終於開口說:“我今天,遇見我母親了。”
寧春宴有點驚訝:“你母親?我印象中,你母親不是……不在了嗎?”
電話那頭說:“嗯,我8歲,她就離家出走了。”
寧春宴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很大的誤解,臉一紅,說:“哦,好,你們在一起敘舊?”
王子虛說:“沒有。我現在一個人。”
“你在幹嘛?”
“一個人在路上走。”
寧春宴意識到他情緒不對,乾脆地說:“報地址,我開車來接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是我讓你報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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