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最好收斂一點。”
吃飯的時候,母親突然這樣說。
安幼南故作淡定,放下正在吃的可樂雞翅,甩一甩頭髮:“我又怎麼了?”
“我最近聽到不好的傳聞,”母親說,“你們老師說,你們一群小夥伴,好像在霸凌一個同學?”
“啊?我?霸凌?沒開玩笑吧?”
安幼南長大嘴巴,搖頭晃腦,接著一臉恍然:“說的是趙詞吧?她是跟我朋友處得不融洽,但我發誓我沒參與,我頂多算是沒有阻止她們……”
安女士說:“對於你爸來說,你的朋友圈參與了,就等於是你參與了。沒有什麼區別。”
不等安幼南叫屈,她又說:“不用覺得冤枉,這事如果傳到你爸耳朵裡,你會在他那兒扣很多印象分。所以,你要麼管管你朋友,要麼劃清界限。”
安幼南撇著嘴,用勺子在自己碗裡戳來戳去,嘀咕道:“又要我融入集體,又要我劃清界限,你們真的好難伺候啊……”
“你說什麼?”
“沒什麼。”
這段時間,樹立共同敵人的策略成功了。安幼南成功打入了杭高名媛小團體內部,還取得了一定地位。
代價是趙詞的日子變得有些不好過。她向老師申請了幾次調座位,未果,但教師們嗅到了學生間的齟齬。
要說霸凌,那根本不算霸凌。安幼南在之前的學校,被人發現是小三私生女後,她遭受的那些才配稱作霸凌。
趙詞的遭遇不及那百分之一。
只不過這是杭高,學生個個是寶貝,老師看得緊點,所以才搞得這麼誇張。
安女士看她面色陰沉,情緒不高,換了個話題:
“你知道,為什麼你爸那些小四、小五、小六,一個個都花枝招展,年輕貌美,但他最重視的卻是我嗎?”
安幼南對這個話題倒是十分感興趣,抬起頭來:“為什麼?”
安女士嘴角向下:“因為她們根本不懂你爸的心理需求。他要的不是享樂,而是安全感,是自我實現,是理念被認同。她們根本不懂,只知道化妝、醫美。”
安女士又說:“你爸已經離婚了,接下來一段時間,就是決定我們能不能搬進大房子的關鍵時期了,我不要求你幫我什麼,但至少你不要給我拖後腿。”
安幼南乖巧點頭。
母女兩人居住的這間公寓,位於東海二環內,面積120平,總價是個天文數字,普通人奮鬥一輩子都買不起。
安幼南討厭這地方。
因為這間房子不屬於她們。她們只是暫住而已。
這讓她感覺自己像一隻東躲西藏的老鼠。
她不要再當老鼠了。
她一定要住進大房子。
…
趙詞回到教室時,看到安幼南的那堆狐朋狗友將自己座位擠得滿滿當當,頓時臉色一沉。
“不好意思,趙詞,她們上課就走,”安幼南滿臉笑容,“你先去外面活動活動吧。”
儘管是自己的座位,但趙詞已經習慣這種欺負了,無力反抗,低頭走過來,嘀咕了句“我拿書”,伸手進桌肚裡鼓搗。
趙詞出門後,坐在她座位上的姜瑤一揚手,手上出現了一個本子。
“看我發現了什麼?趙詞的日記!”
安幼南皺眉:“你幹嘛動她東西?”
“我沒動啊,是她剛才自己拿東西的時候掉地上的,我只是撿起來了。”姜瑤叫屈。
“放回去。”安幼南命令道,“隨便動別人的私人物品是很沒品的行為。”
“別這麼嚴肅嘛,姜瑤又不是故意的。而且這不是她的日記,好像是她寫的詩哦。”
安幼南取過本子,翻開一看,工工整整的筆跡,每一頁都是詩,有長有短。
周清清湊過來,盯著本子上的字念道:“擁擠的課桌、無人的走廊,我寂靜的影子在窗花外,凝結出孤單的句點……哇,這是她自己寫的?”
“我用手機搜一搜,看是不是抄的。”
這群眼高於頂的紈絝,在發現趙詞的才情後,竟然有些慌亂,還有些挫敗感,試圖證明這些詩並非趙詞原創。
這可見,即使是名媛,在面對才華時,也會感到壓迫感。
安幼南翻了兩頁,一個點子如火車般兇猛地闖進她的腦海。
“你們幹什麼?”
門口想起了趙詞的聲音。
安幼南抬起頭,趙詞怒氣衝衝地走過來,劈手奪過她的本子:“誰讓你碰我的本子了?”
安幼南說:“看一眼不打緊吧?”
“誰同意你看了?你看得懂嗎?”趙詞滿臉通紅。
旁邊的姜瑤語氣尖刻起來:“都是中國字,有什麼看不懂的?趙詞,難道你是什麼文學家了?你好大的架子啊。”
趙詞滿臉漲得通紅:“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是什麼意思?”
趙詞嘴笨,說錯一句話,找補不回來,急眼了,大聲說:“我的詩是寫給我自己的,不是給你看的!”
她激動之下,聲音頗大,班上不少同學都望向了這邊。
趙詞又說:“安幼南,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嫌我窮,嫌我土,但自由的想象力和精神,不是有錢人的特權!在我看來,你們只是畏縮在平庸的軀殼裡,嘲笑別人的夢想!”
說完,她抱著日記本狂奔出門。
趙詞走後,蔣瑤一臉茫然:“她在說什麼?”
“不知道。”
她們確實背地裡笑過趙詞又窮又土,但這回真的冤枉她們了。她們真沒笑她寫的詩。
眾女生逐漸醒過神來,發現自己莫名成為了言情劇裡的反派角色,頓時都很憤慨。
安幼南壓下女生們的憤慨,道:“喂,別吵,過來,聽我說,我突然想到一個好點子。”
“什麼點子?”
眾人圍過來,安幼南用神秘的目光掃視周圍眾人一圈,低聲說:“我想辦一個詩社。”
她說完,在場眾人沉默良久。
“怎麼了?被震住了?”安幼南問。
周清清說:“不是。我是感覺,你講了一個很脫離你人設的話。”
姜瑤點頭:“嗯,該怎麼說呢?感覺詩社這個詞一輩子都不會跟你聯絡在一起,但你偏偏把它說出來了。”
安幼南微惱:“怎麼回事?剛才趙詞鄙視我沒文化也就算了,你們也鄙視我??”
眾女生紛紛表示別誤會,我們並沒這個意思。
安幼南平靜下來,問道:“我問你們,你們甘心平庸嗎?”
“平庸?我們?”姜瑤指著自己的,一臉難以置信。
這群名媛一個月零花錢頂人半年工資,身上隨便一個不起眼的飾品說出價格都能令普通打工人咋舌,叼著金茶匙出生的她們,要很小心才能藏起身上的優越感,安幼南居然問她們是否甘心平庸。
“你們不平庸嗎?”安幼南說,“我反正覺得我自己挺平庸的,過著被安排的人生,生活從來沒有突破過我的想象。
“等到高中過後,就出國,上大學,再到英國或者澳洲,讀一個一兩年的水碩,找個老外結婚,或者回國,找個穩定但是無聊的班上。這樣的人生我可不想要。”
周清清等人全都沉默了。安幼南這番話如同手術刀一樣鋒利,將她們擔憂的事情全都剖開給她們看。
頓了頓,安幼南說:“我可不甘心過這樣的生活,我要跟他們不一樣。所以我要辦一個詩社,悄悄驚豔所有人。你們誰跟我一起?”
周清清輕聲問:“你打算怎麼辦?”
“寫詩,登報,在雜誌發表。然後出詩集,營銷,宣傳,籤售,上新聞,上電視,進文協,總之把這件事當做一個事業來辦。”安幼南說。
“再問一遍,你們誰願意跟我一起?”
剛才女生們還覺得安幼南只是心血來潮開個玩笑,聽她說完後,她們突然意識到她是認真的。
而且,她們居然心動了。
周清清問:“你打算怎麼實現你說的那些?”
“簡單,我有錢。”安幼南說,“現在出書也不貴,好像幾萬塊錢就能搞定,我出它幾千本,捐給校圖書館,捐給本市圖書館,捐到各單位,捐給鄉村小學。
“現在滿世界都是半死不活的報紙雜誌,只要有錢、有人脈,發表個把詩歌還不簡單?剛好,我們這一圈,應該不缺錢和人脈吧?”
眾人被她的務實精神給震驚了。
最重要的是,她說的非常具有可操作性。
眾女面面相覷、蠢蠢欲動。
安幼南說:“事先宣告,我不是玩玩而已,如果你們加入,不能光掛名不做事,有錢出錢,有人脈出人脈,如果什麼都沒有,至少要幫忙幹雜活、充門面。”
周清清說:“我問下我爸,他在報社方面應該有人脈,如果想刊載,我可以問問怎麼登報。”
蔣瑤也說:“我有好幾個叔叔伯伯都是電視臺的,如果我們這個詩社打出一點名氣,可以讓他們幫忙宣傳。”
有人帶頭出謀劃策,眾人的熱情頓時被調動起來。
安幼南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伸手道:“很好,那就這樣說好了,具體事宜,我們下午放學後討論。
“我們的目標是,把這個詩社辦出聲勢,辦出高階水準,詩社只接納上層階級的人,我們要讓每個成員,都成為那種……”
想了一會兒,安幼南終於以她不多的文化憋出一個詞:“才媛。”
周清清舉手。
安幼南威嚴道:“你說。”
“只有一個問題,”周清清說,“我們沒人會寫詩。”
眾人沉默。
這確實是個問題。而且是個很關鍵的問題。
“沒關係,這個我有辦法。”安幼南說。
…
趙詞發現,最近自己的日子,突然變得好過起來。
一夜之間,安幼南的那幫狐朋狗友,都不來煩自己了,安分守己狀如淑女。
別說跟之前比,哪怕比起安幼南成為同桌之前,她的日子都要好過許多。
她已經很久沒在眼角余光中看到同學對她寒酸的打扮露出鄙夷的表情。
她聽到風聲,說是幾個人在忙著辦什麼詩社。
趙詞對此自然是嗤之以鼻。她不認為這幾個紈絝子弟真想辦什麼詩社。就算想辦,也辦不好。
總之,這段時間是她來到這所學校最暢快的一段時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自從上次那事後,安幼南就不再跟她搭話了。
這讓她有些難受。
不是她被虐出了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主要上次她宣洩了一通,事後聽同學說,是自己誤解安幼南了。
安幼南並沒有如她想的那樣拿她的詩示眾,反倒還批評別人不該亂動她的私人物品。
自己把人劈頭蓋臉一頓罵,安幼南不僅沒急眼,事後更是一句重話沒說,這很讓她過意不去。
她幾次想向她道歉,卻實在開不了那個口。
在某節晚自習上,安幼南好似感受到了她內心的矛盾掙扎,主動轉過頭,微笑著跟她搭話:
“對了,趙詞,你知不知道,我們最近在辦詩社?”
“呃,啊?知、知道啊,怎麼了?”趙詞很好地把內心的鄙夷隱藏起來。
安幼南笑著問:“你想不想自己的詩被刊登出來?”
趙詞以為她在邀請自己加入,下意識地搖頭:“我、我就不加入了吧,你們玩。”
“我不是問你要不要加入,”安幼南說,“我是問你,你想不想讓自己寫的詩,登報、登雜誌?”
趙詞一時啞然,然後道:“想啊,當然想。”
“你想就行。”安幼南微微一笑,不再理她。
…
又過了半個月,安幼南所許諾的那些宏圖大計,正在一步步實現。
就在記者找上門,不是為了打探倫理緋聞,而是為了採訪她何以成為“知名才女”後,馬永榮終於對這個女兒刮目相看,介紹給別人時還略帶幾分驕傲。
安女士也在變得越發自信,在家時紅光滿面,聲音洪亮,不再焦慮症似的化妝護膚。
大局底定,安幼南的計劃,只差最後無關緊要的一步了。
下午最後一堂課後,晚自習前,安幼南把約趙詞到階梯教室單獨見面。並沒有說明意圖。
趙詞戰戰兢兢地去了。
趙詞呆在空無一人的階梯教室好久,構思了幾種安幼南對付她的情況,但見到安幼南時還是吃了一驚。
她穿著以前從未見她穿過的運動夾克,身後揹著一個巨大的手提包,懷裡還抱著一摞書。
“我這輩子再也不要幹體力活了,累死我了!”安幼南一進門,就氣喘吁吁地把懷裡的東西放到課桌上。
趙詞從座位上溜下來,扶著課桌站穩:“你想幹什麼?”
“等會兒,等我氣喘勻了先。”安幼南趴在桌上哈了會兒氣,抬頭看她,“趙詞,你記不記得上次我跟你說的?”
趙詞馬上磕磕巴巴地說:“上次確實是我不、不……”
她想道歉,但這張笨嘴,“對不起”三個字就是說不出口。
“不什麼啊?”安幼南說,“來,過來看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