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面。我姓安,是來拜年的。”
王子虛的心臟彷彿被無形之手驟然攥緊。記憶碎片瞬間翻湧。
舉著紅酒杯在光影裡淺笑的安幼南;江灘邊揮著手,說著“小王子,熱寂後再見”的安幼南;車窗緊閉的豪車裡,無聲流飲泣的安幼南……
每一幀畫面都鮮明刺眼,帶著灼人溫度。
而眼前這位,卻和那些形象都截然不同——臉頰被雪白蓬鬆的毛領襯得微微泛紅,神情一派未經世事的天真,活脫脫一個走錯門的女大學生。
他喉嚨發緊,一個音節也擠不出來。如果聲帶還能用,他最想問的恐怕是:
大小姐,您這又是什麼全新版本?“誰啊?”老王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他探過腦袋,瞧見門口的安幼南,原地頓了一拍,轉向王子虛:“你朋友?”
沒等王子虛開口,安幼南搶先道:“叔叔好,我叫安幼南,我是來拜年的。”
“拜年?”老王目光在她身上巡弋,眼睛裡瀰漫著困惑。
眼前這位年輕女孩,面容精緻,衣著講究,氣質不俗,怎麼想也跟他家扯不上關係。
安幼南說:“我母親是安惠蘭。她告訴我,我在西河有個同母異父的哥哥,我今天就是來找他的。”
這句話如同炸雷,將王子虛的腦海“嗡”地一聲劈開。
趁老王還沒咀嚼出她那話的內涵,王子虛一把將安幼南推出門外,自己也閃身出去,反手帶上了門。
“你到底想幹什麼啊?!”王子虛低聲質問。
安幼南歪著腦袋,眼神清澈而無辜:“你好,這位先生?我剛才不是已經說明來意了嗎?我是來拜年的,你就是我那位未曾見過的哥哥嗎?”
“是你個頭!”王子虛咬牙切齒道。
他咬牙切齒不是氣的。安幼南叫“哥哥”的聲線讓他牙根發酸,還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只能咬著牙才能擠出字兒來。
安幼南眼睛睜得圓圓的,伸出手擋在嘴唇前,眼珠滾動:“哇,你對剛見面的人就這個態度啊?好粗暴誒!”
“能不能別鬧了?”
安幼南根本不知道老王的性格。她直接提了安女士的名字,還捅破這層關係,簡直是在老王的雷區裡蹦迪。
他很怕老王同志那脆弱的神經徹底斷開,當著所有人的面撒潑,丟掉王家小心翼翼經營維護的體面。
顯然安幼南不懂其中兇險,她要是按照自己的性子胡來,指不定這個年要過成什麼樣。
他還想再說什麼時,身後的門“咔噠”一聲開。老王站在門口,臉上看不出什麼波瀾。
“你叫安幼南?”
安幼南腳後跟輕輕一碰,站得更直了些:“是的!”
“你是……安慧蘭跟她後面找的那個生的?”老王問。
“是的,”安幼南答得乾脆,“她後來就生了我一個,所以,我算是獨生女。”
“那你怎麼想到找到我家來呢?我家跟你又沒關係。”王建國問道。他用的是商詢的語氣,而不是質問的口吻。
安幼南聲音清脆:“因為我知道了我還有個哥哥啊,既然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地方,還有我不知道的親人,我當然想來瞧瞧。”
王建國沉默了幾秒,然後側身讓開門口:“進來。”
安幼南邁著輕快的步子,長筒靴在地板上敲出“咚咚”的聲響,大大方方地走進了王子虛家。
老王看上去精神狀態還算穩定,王子虛不便阻攔,但一顆心依舊懸在半空。
進屋後,老張心知肚明接下來的戲碼屬於王家內部事務,很知趣地招呼家人準備告辭。離開前,幾位都忍不住好奇地多打量了安幼南幾眼。
這女生臉蛋精緻,伸出厚實袖口的手指細嫩白皙,如同初春的玉蘭嫩芽;寬大羽絨服下露出來裹著黑色打底褲的雙腿挺得筆直。
她站在這間樸素客廳裡,如同五金店沾滿油汙的工具箱裡,混進了一串鉑金首飾。老張心裡嘀咕:老王傢什麼時候能跟這樣的人物扯上關係了?張曦溪的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玩味,在王子虛臉上來回探尋,試圖挖掘一絲可供八卦的線索。王子虛則眼觀鼻鼻觀心,臉上維持著近乎刻意的平靜,不讓一絲情緒漏出來。
“記得晚上來我家吃飯啊。”老張臨出門前最後叮囑了一句。
“好,一定。”王建國應道。
門關上,老張一家人的腳步聲遠去。
“坐吧。”王建國指了下沙發,隨即轉向王子虛,語氣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去倒杯茶,用好茶葉。”
在前妻孩子面前,他下意識地想擺出一家之主的體面,證明自己這些年過得挺好。
王子虛順從地點頭照辦。只要能讓老王維持這份表面的平靜和自尊,他願意配合著抬這個轎子。
“你今年多大啊?”老王轉向安幼南,語氣放得和緩了些。
“22,快23歲了。”安幼南乖巧回答。
“還在讀書吧?”
“已經上班了。”安幼南眨眨眼睛,神情坦然。
“這麼早就上班了?在哪兒高就?國企還是公務員?”
“在一傢俬企,打工。”安幼南迴答得輕描淡寫。
“私企打工”這幾個字落入老王耳中,讓他心裡瞬間舒坦了不少。
大學畢業就入私企打工,說明家裡沒有什麼硬背景,這說明,前妻即使投奔了別處,也沒有找到更好的生活。這個認知讓他從心底感到甚是欣慰。
當然,他做夢也想不到,安幼南口中的“私企”,指的是全球500強巨頭訊易銀河。而她所謂的“打工”,則是擔任手握實權、年薪百萬的高管。
這些就沒有必要讓老王知道了。
接下來,老王又問了幾個家長裡短的問題,安幼南態度始終坦率,有問必答(雖然答案的誠懇度有待商榷),言語間帶著恰到好處的明媚。
一來二去幾個回合,王子虛明顯感覺到,老父親對安幼南好感度節節攀升。
“叔叔,這兒的地址是多少?”安幼南掏出手機,“我想點個外賣,中午還沒吃呢。”
老王一拍大腿:“傻姑娘,這大過年的,還哪有外賣?你等著,我給你炒幾個菜。”
安幼南放下手機,臉上堆起憨厚的笑:“這不好吧?太勞煩您了。”
“大過年的,別說你是王子虛他妹,你就算是個陌生人,也不可能把你給餓著!你等著!”
話音未落,人已經風風火火地鑽進了廚房。
門一關,安幼南臉上的惶恐瞬間消失,她飛快地轉過身,對著王子虛,右手在胸前比了個小小的、勝利的“v”字。
“看見沒?你爸已經同意了。”
王子虛心裡咯噔一下:“同意什麼?”
“同意我是你妹妹啊。”
王子虛無語道:“……你荒不荒唐?”
他又壓低聲音追問道:“所以,你到底為什麼到這裡來?你爸媽知道你過來了嗎?”
安幼南故意老著聲音訓話:
“王子虛小同志,你應該表現出驚喜,以及對我這個貴客的竭誠歡迎,而不是一個勁地問,‘到底為什麼來’‘到底怎麼過來的’。你很沒有童趣!”
“一把年紀還要什麼童趣?”
安幼南不再理他,而是去王家的各個房間亂轉,檢查屋裡的生活痕跡。
廚房門“嘩啦”一聲被拉開,老王端著熱氣騰騰的一盤番茄炒蛋出來了,金黃的雞蛋配著紅潤的番茄,色澤誘人。
“好了,快來吃吧孩子。”
“謝謝!”安幼南換上甜甜的笑容,小雞一般碎步跟過去。
老王像是要捍衛某種尊嚴,這頓飯做得又快又好。小小的廚房裡鍋鏟翻飛,不一會兒,家常小菜便一碟接著一碟上了桌。
安幼南拿起筷子,姿態優雅得體,如同進行一場小小的儀式,最後將盤中餐食吃得乾乾淨淨,讓老王老懷大悅。
飯後的氣氛更加融洽。兩人聊得越發熱切,話題轉到了王子虛小時候的事。老王講得繪聲繪色,安幼南聽得“咯咯”直笑,清脆的笑聲在小小的客廳裡迴盪。
聊到興起處,老王甚至翻出了一本蒙塵的舊相簿。安幼南立刻湊過去,像只充滿好奇的小動物,瞪大了眼睛,指尖輕輕劃過那些覆著塑膠膜的舊照片,仔細辨認著年輕時的安女士和照片裡那個一臉懵懂、與現在氣質迥異的兒童版王子虛,嘴裡不時發出“嘖嘖”的驚歎聲,彷彿在觀賞什麼稀世珍寶。
一個下午的光景過去,安幼南儼然已成了老王的貼心小棉襖。王子虛不得不感嘆,這女人真是天生的政治家,跟誰都能處理好關係。
另一方面,老王性格也陽光不少。要是早幾年,他聽說安女士的事,別說是開門迎客,他不抄起拳頭說話就不錯了。
安幼南又道:“這次給叔叔拜年,本來還帶了一堆節禮,可我不太習慣一個人坐火車,把禮物和行李全落在車上啦!不然絕不會空著雙手來的。”
老王一聽急了:“你東西全丟了?那得趕緊找回來啊。”
安幼南揚起臉,擺了擺手,像是在拂去幾粒微塵:“算啦,也就是一兩萬的東西,不打緊,我下次來,連同這次的一塊兒補上。”
一聽“一兩萬”,老王徹底坐不住了,大手一揮,要王子虛趕緊去把東西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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