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指揮兒子這事上,老王表現出了驚人的領導天賦。安幼南搭的是高鐵,此時指不定她的行李已經在千里之外,但老王二話不說叫他去處理。王子虛深刻懷疑,假如安幼南突然說宇宙神五號把火星車落在火星上了,老王也要大手一揮,讓他去處理。
老王又問:“小安在西河呆幾天?”
安幼南答:“如果不出意外,整個假期我都在這裡啦。”
“你行李丟了,那你接下來住哪兒?”
“我錢包沒丟,身份證還在,可以住酒店裡。”
“住酒店多不安全?聽我的,你就住這兒。”
“不好吧?那多打擾你們……”
“有什麼不好的?你就住王子虛房間。他平時都不在家,我剛洗的全新床單被套,曬透了,沒人碰過,你就住他房間。”
“嘻嘻,這麼巧啊?那他睡哪兒呢?”
“這你不管。他愛睡哪兒睡哪兒,那麼大個沙發,不夠他睡嗎?”
安幼南眼睛彎彎,狐狸般瞥了王子虛一眼,捂著嘴說:
“嘻嘻,那我就卻之不恭啦!~”
王子虛這邊,剛透過鐵路小程式聯絡上了安幼南那班高鐵的列車長。
對方告知行李找到了,會轉交另一趟車帶回西河站,當天就能到,但必須本人帶身份證去取。
安幼南不認路,老王指派王子虛帶她過去。在老王的目光護送下,王子虛跟這位新晉的“妹妹”一起出了門。
家門在身後輕輕合上,瞬間隔絕了屋內的暖意和喧鬧。冬日下午清冷的空氣,帶著城市特有的微塵氣息撲面而來,讓人精神為之一凜。
兩人沉默地並肩走在院內略顯蕭瑟的小路上,枯枝被風聲拉出咿呀的聲響。自她突兀出現以來,兩人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獨處,空氣彷彿也隨之變得稀薄而微妙。
上了王子虛的車,車門剛“砰”地一聲關上,王子虛幾乎是立刻轉過頭,目光灼灼地鎖住安幼南:
“所以,這次你到底是幹嘛來了?”
他不認為,安幼南對老王的熱情是發自真心。
他第一次遇見安幼南時,不也是被她那無懈可擊的社交辭令和極具感染力的熱情態度迷得暈頭轉向嗎?事後他才恍然,那不過是她與生俱來的基本社交手段,一種對任何人都可以輕易施展的魅力魔法。
別看老王此刻被她哄得眉開眼笑,儼然一副“父慈女孝”的模樣,也許春節一過,這份溫情就要被她徹底拋諸腦後。西河這座小城,她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踏足第二次。
她絕不是為了拜年而來,母親的前夫這層尷尬身份,並不值得這利益至上的女人浪費行動力。
所以他必須搞清楚她在想什麼。
王子虛的質問,安幼南卻彷彿沒聽見,自顧自低頭,手指好奇地摩挲著副駕駛的座椅表面:
“你這車內飾看著還行啊,是真皮的嗎?”
“你別打岔,”王子虛說,“我以為,上次我們分開即是永別,這才過幾天啊?”
安幼南像是聽到一個不合時宜的笑話,翻著白眼道:“誰說要跟你永別了?”
“你說的啊,你之前說,我下車就等於永別,你說這輩子再也不跟我見面。”王子虛說。
安幼南攥緊粉拳,小巧的拳頭帶著點惱羞成怒的力道,毫無殺傷力地毆在王子虛胸口:
“永別!永別!永別!好,你已經被我揍死了!”
她停下來,喘了口氣,眼神明亮,張開手掌,在他眼前一通亂晃:“阿米叭咪吽!好,你又被我復活了!行了,我們已經永別過了,以後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王子虛面容平靜深沉地盯著她,像是注視著一個孩子不講道理地胡鬧,這讓安幼南十分惱火。
“看什麼看?”安幼南像只被踩炸毛的野貓,“你敢再提一句之前的事兒,我這就上去跟你爸說,我的初吻物件是你。”
王子虛頓時失色,音調都拔高了幾分:“何至於此?”
安幼南得意地笑了:“就至於。叔叔的手機號我已經到手了,我隨時都有告狀的權利。不信你再欺負我試試。”
從前、現在、將來,王子虛永遠是被她輕易拿捏的那個王子虛。無論他是“小王子”,還是名義上的“哥哥”,這一點從來沒有改變。
王子虛深吸一口氣:“好,不提以前,就說現在。我們現在是兄妹,這是事實,你無法改變。兄妹是不能談戀愛的。”
安幼南翻了個白眼:“誰說要跟你談戀愛了?”
王子虛一時語塞:“那你來幹什麼?”
“我來我母親的老家,就非得跟你談戀愛嗎?”安幼南說,“我想看看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感受一下她走過的路,欣賞她見過的風景,品味是什麼風土人情將她滋養……不行嗎?”
王子虛無話可說:“行,如果只是這樣,我來當你的嚮導。”
一絲計謀得逞的得意飛快地掠過安幼南眼底,像小魚躍出水面又迅速沉入。
她剛才也不算撒了個彌天大謊。若將她剛才話裡的“母親”替換成“王子虛”,那便是貨真價實的大實話。
她想看看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走他走過的路,見他見過的風景,在他的城市呼吸、生存。
王子虛開著車,緩緩駛出小區內部道路。剛出院門,匯入主幹道的車流,速度立刻被凍住,剎車燈連成一片紅色的河流,緩慢地向前蠕動。
安幼南感受到了來自西河的第一個文化衝擊。
“怎麼這麼堵?!”
王子虛的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方向盤,望著前方望不到頭的車龍,語氣帶著習以為常的平淡:“沒辦法,過年嘛。”
安幼南說:“過年不應該是不堵車,街上空蕩蕩的嗎?”
“那是東海,”王子虛說,“東海是人口輸入城市,西河是人口輸出城市。過年時流動人口各回各家,自然就是東海空了,西河堵了。”
“哦哦。”安幼南恍然,趴在車窗上看車流,“哇,卡宴,哇,庫裡南。你這裡原來有錢人這麼多的嗎?”
“西河的有錢人就跟蟑螂一樣,滿大街都是,但認真想找,根本找不到。”王子虛頓了頓,出於嚴謹考慮,補充了一句,“我認識的就一個寧春宴。”
“寧春宴算有錢嗎?”安幼南側過頭,看向王子虛。後者確信,斯大林當年問“教皇他有幾個師”時,也是這樣的表情。
“看對於誰來說。對於我來說肯定算。”
車子隨著車流艱難地往前蹭,入了主路,車流不減反增。
王子虛在一家中型超市門口的停車場邊緣地帶找到停車位,他前後挪移,透過微操,把車塞進了那個狹小的空隙裡。熄火,拉手剎。
“就這兒停吧,前面更堵。”王子虛解開安全帶,“離火車站還有段路,我們走過去。”
兩人下車,並肩走在略顯嘈雜的街道上。安幼南側著頭,目光一直落在他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打量,看得王子虛有些不自在。
“怎麼了?”他終於忍不住轉過頭問。
安幼南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被雨水洗過,閃爍著光芒:“我很喜歡你說話的那種調調。”
“哪種?”
“就是那種……”她微微歪頭,似乎在捕捉空氣中飄散的感覺,“沒什麼重量,輕飄飄的,好像隨口一說,但是能把一件事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都理得清清楚楚,讓人聽著就覺得……”她認真地想了想,找到一個詞,“嗯,很靠譜。”
說完,她轉過頭,視線重新鎖定王子虛:“沒有人這麼說過嗎?”
王子虛說:“沒有,倒是有人說過我說話有點裝逼。”
“誰說的?”
“寧春宴。”
安幼南抿起嘴唇。兩次提起同一個名字,似乎讓她心中拉起了警戒線。可能她今天“提寧春宴名字”的額度已經用完了,所以不願意接茬。
短暫的沉默後,王子虛又開口了:“不過,還有一個人也說過類似的話。”
“誰?”
“小林綠子,”王子虛說,“不過她是對渡邊君說的。”
“誰是小林綠子?”
“《挪威的森林》裡面的。”
“請停止你的引經據典,王子虛哥哥,你讓我很有壓力。”
“為什麼?”
“讓我覺得自己沒有文化。”
說話間,兩人已隨著人流,走到了火車站巨大的、被節日人潮填滿的廣場入口。喧囂聲浪撲面而來。
王子虛視線搜尋進站口,正在心中草擬,該如何跟乘務員解釋自己的來意,身後,一道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王子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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