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文豪

第243章 今夕復何夕(6000字)

時隔多日,不知老同志的氣是否消了。無論他對那場風波如何定性,年終究是要回家過的,整個假期都得與老同志朝夕相對。指望相看兩不厭,那是絕無可能。他只盼這個春節不要淪為一場相互折磨的酷刑。

除夕,王子虛回了家,王建國對他依舊沒好臉色,但傳統習俗約束著他,並未惡語相向,只是沉默地張羅了一桌飯菜。

這老男人平日邋遢,逢年過節卻顯出難得的靠譜。家裡打掃得纖塵不染,連窗簾都拆洗過。他還專門為王子虛收拾出一間房,床單被褥都熨得平平整整。

晚八點起,拜年的簡訊就響個不停。

原單位的張蒼年、許世超發來了標準的群發簡訊;林峰則精心編輯了一條看似群發實則原創的祝福;

葉瀾的簡訊綴滿表情符號,令人眼花;左子良的賀詞長達兩百字,其中一百五十字在講“錢”與“財”;接著是程醒;然後是文曖基地的幾位——櫻醬、信者、詩人、小八;趙沛霖拜年順帶喊他介紹妹子;陸清璇則像武士一樣祝他文道昌盛;刁怡雯的祝福倒是腳踏實地,祝他新年運氣好轉。

臨近12點,寧春宴發來了一篇鄭重其事的小作文,打頭是“致溫柔的好人王子虛”,看得收件人受寵若驚,不知如何回覆。

他正琢磨著措辭,才發現零點整時,陳青蘿的拜年簡訊悄然而至,只有簡簡單單四個字:“新年快樂”。

這是王子虛收到過的最簡短的祝福了,若非深知她脾性,簡直要疑為群發。他也回了個“新年快樂”。

回完訊息,王子虛愉快一笑。想來他們也算是老同學,這還是頭一次相互拜年。

他接著想起寧春宴的建議——向陳青蘿傾訴自己的痛苦?怕是不太靠譜吧?他實在難以想象她會作何反應。以她那黑白分明的性子,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何況他也絕不情願在她面前展露軟弱的一面。

翌日清晨,王子虛頂著黑眼圈起身。昨夜他給鍾教授、梅主任等人逐一編輯簡訊,熬到很晚。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樣枯燥。明知許多人未必在意,偏生在這等事上馬虎不得。

王子虛家親戚寥落,除了一位姑媽,其餘皆已疏遠。

緣由在於,父系長輩多已離世,除姑媽外,親緣早已淡薄;而母系那邊,更是形同虛無。

父子二人皆是孤家寡人,故而歷年春節,唯有面面相覷,冷冷清清。

不過對王子虛而言,如此反倒免於俗務攪擾,得以全心投入自己的事業。

新年第一天,自然要把有限的熱情投入到無限的創作中去——王子虛掏出筆記本放在茶几上,開始寫作。

他暫時尚無新書構想,手頭寫的是積壓已久的文曖指令碼。前段時日因《石中火》出版事宜煩憂,指令碼創作擱置已久。

奇怪的是,重拾起筆來,熟練度不減反增,靈感層出不窮,力比多更充沛了——如果左子良說的這個概念真的存在的話。

還沒過半個小時,大腦和筆電剛剛暖好機,王建國老同志便揉著惺忪睡眼,從臥室踱了出來。

“新年快樂。”王子虛招呼道。

“新年好。”老王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往年新年,老王同志通常要睡到中午才起床,今日不知何故起這麼早。

“做什麼呢?”老王趿拉著拖鞋走了過來。

王子虛伸手合上筆記本:“工作。”

老王額角的青筋猛地一跳,嘴角向下撇出深刻的紋路:“大過年的還做什麼工作?”

“得經常寫,保持手感。”王子虛簡短解釋了一句,隨即擺手,“算了算了,不弄了。”

老王嘴角神經質地抽動了幾下,眼看就要吐出些難聽話來。他喉結滾動,終究是把那些話嚥了回去,只從鼻腔裡哼出一聲,刺道:

“哼,你要是不辭職,哪至於大過年的還要抱著電腦工作?”

王子虛聽完,簡直哭笑不得:“爸,我是自願的……”

“自願?”老王嗓門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洞悉真相的刻薄,“還不是因為沒賺到錢?要是捧著個鐵飯碗,旱澇保收,用得著‘自願’加班?”

王子虛疲憊地向後靠進沙發裡,抬起手在空中無力地揮了揮,像要驅散看不見的蚊蠅。這個動作明確宣告:以免傷了過年其樂融融的氣氛,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老王終究是不能寬恕,冷著臉從他身邊走過,低沉著聲音丟下一句:“換身衣服,穿體面點,待會兒有客到。”

王子虛詫異:“見什麼客人?”

“隔壁老張,”老王說,“約好了,中午他來我們家吃飯,晚上,我們去他家。”

王子虛心下微訝,隨即又生出幾分寬慰。以老王那副孤拐性子,竟能將鄰里關係維繫得如此敦睦,已是極大的長進。

“老張要是來了,別跟他說你工作的事兒。”王建國想起什麼,回頭叮囑,“他兒子最近又發了財,咱不求跟人比肩,至少別太跌份兒。”

王子虛感到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爸,沒什麼好跌份的。”

王建國眼鋒一厲,警告意味十足。王子虛識趣地嚥下後半句,不再徒勞解釋。

十一點剛過,老張一家便提前登門。兒子張瑋手提兩提名酒兩條好煙,女兒張曦溪捧著個碩大精緻的果籃,人未至,一連串吉祥話已熱熱鬧鬧地湧了進來。

自打八歲起,王子虛家裡就再沒這般人聲鼎沸過。他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只得依樣畫瓢地拱手,嘴裡囫圇說著些應景的吉利話。

手還沒完全放下,就被張瑋一把熱情地攥住:“王哥!可算再見著你了!”

老王投來詫異的一瞥。王子虛正自茫然,張瑋已迫不及待地道明來意:“想跟您約個專訪,您看方便嗎?”

王子虛恍然,記起他是做圖書自媒體的。旁邊的張曦溪嗔怪地拍了她哥胳膊一下:“哥!哪有你這麼猴急的?飯還沒吃呢!看把王老師嚇的。”

“對不住對不住,”張瑋連忙賠笑,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急切,“王老師如今可是文壇紅人,我是日思夜想,生怕您檔期滿排不上。失態了,失態了。”

兄妹倆這份突如其來的熱絡,讓老王同志徹底懵了圈。

他驚疑不定地瞅著王子虛,眼神裡寫滿了無聲的質問:“你小子……又在外頭鼓搗啥了?”

王子虛心虛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午宴持續了頗久,杯盤漸漸狼藉。老王和老張兩位同志酒酣耳熱,嗓門愈發洪亮,又忽而拍桌大笑,氣氛倒是熱絡。

張曦溪不勝酒力,早早離席,此刻正慵懶地陷在客廳那張老舊的布藝沙發裡。她穿著一件質地柔軟的深色緊身高領毛衣,恰到好處地勾勒出豐盈而流暢的曲線,像一枚飽滿成熟的果實沉甸甸地墜在枝頭。

她微微側著頭,聽她哥哥張瑋還在興致勃勃地低聲說著什麼,偶爾抿嘴輕笑,指尖無意識地繞著垂落的一縷髮絲。

王子虛尋了個空檔,起身溜到陽臺點菸。

初春的太陽明晃晃地懸著,光線刺眼,卻吝嗇得不肯施捨半分暖意。院子裡那些光禿禿的樹杈,依舊僵直地伸向冰冷的空氣,彷彿還凍在嚴冬的餘威裡。

他摸出手機,螢幕亮起,是林峰的簡訊,提醒他明天西河文協的團拜會,身為副主席的他必須到場。

他簡短地回了個“好的”。視線剛從螢幕移開,透過夾煙的指縫隨意往外一瞥,整個人瞬間定住了。

一個女孩的身影毫無預警地闖入視野。

那女孩戴著一頂白色毛線貝雷帽,身上裹著一件看起來就暖融融的白色羽絨服,領口一圈厚厚的絨毛襯得她小臉愈發精緻。

羽絨服下襬露出一截淺格紋的呢子短裙,搭配著厚厚的黑色連褲襪和一雙圓頭小皮靴,打扮得既入時又透著股乖巧的可愛勁兒。

她手裡似乎攥著張紙條,正微微歪著頭,像只迷路的小動物般,有些茫然地四處張望著樓棟號。

那身影……眼熟得讓他心驚。

王子虛手猛地一抖,燃著的菸灰簌簌落下,手機差點脫手砸在地上。

“不會……吧?”

只見那女孩低頭確認了一下紙條,然後像是終於校準了方位,邁開步子,順著小區內部道路徑直走來,最終消失在王子虛家單元的門洞裡。

王子虛僵在原地,足足愣了有半分鐘。直到指間傳來灼痛,他才猛地回神,掐滅菸頭,趿拉著拖鞋,幾乎是踉蹌著衝回屋裡,開門帶進一股凜冽的寒氣。

老王被冷風一激,紅著臉抬起頭,醉眼朦朧地問:“咋了?風風火火的。”

“沒什麼。”王子虛用力揉了揉眼睛,心臟還在胸腔裡狂跳。

也許是看錯了……吧?

“篤、篤、篤。”

清晰而剋制的敲門聲,徹底擊碎了那點僥倖。

王子虛一個箭步搶到大門前,猛地拉開。門外,安幼南正亭亭而立。

清冷的空氣把她小巧的鼻尖凍得通紅,像抹了一點胭脂。然而那雙清亮的眸子,卻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冷靜和疏離。

“新年好,”她的聲音清脆,卻刻意拉出了一段禮貌而遙遠的距離,“初次見面。我姓安,是來拜年的。”

📖
目錄
⚙️
設定
🌙
夜間
閱讀設定
背景主題
字型大小
A-
18px
A+
夜間模式
首頁 書架 閱讀記錄 書籍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