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納半小時後回去了,他沒進窩棚一樣的家門,而是直接上了咯吱作響的馬魯蒂鈴木。
老魯圖、萊拉嬸嬸,還有家裡其他的女人們,都守在路邊看著穆納的車駛出。
她們張口結舌地看著他,心裡想這小子居然不回家道個歉。
穆納看到老魯圖衝他揮了揮她那枯枝般的拳頭,他卻一踩油門,直接從她們身邊駛了過去。
汽車駛過集市的時候,穆納還往茶鋪裡看了一眼:人形如蛛們還在桌子邊忙碌著,人力車伕在後面排成一排,河對面那個騎著單車宣傳當日成人電影的傢伙剛開始騎車繞圈。
兩旁的景色飛快地從車窗外掠過,綠油油的田野、灌木叢、樹林、悠閒地在水塘的泥潭裡打盹的水牛,蔓草和叢林、稻田,椰林、香蕉園、楝樹、榕樹,從草叢裡抬頭偷看他的水牛。
一個光著上身的小孩在路邊騎著水牛,他看到穆納興奮地揮舞著拳頭大叫。
穆納真想對他吼兩句:“對!我的感覺和你一樣!我再也不做牲口一樣的人了!”
卡納村曾經讓他感到親切的家,現在卻只有窒息。
為什麼?只短短一年的時間,彷彿一切都變了。
是啊,就像腳下的這條水泥路,它誕生的太突然,且格格不入。
機械的轟鳴聲從遠處傳來,龐大的工業中心輪廓猛的撞入視野。
穆納輕吸了口氣,文明的味道。
蘇爾水泥廠在一年多的時間裡,幾乎擴大了數倍。那高聳的、紅白相間的發電廠煙囪就有三座,直插天際。
每天有數不清的卡車進出工廠,你從天上看,就像蟻巢的螞蟻不知疲倦的四散開去。
穆納在工廠裡有宿舍,單人間!他再也不用和那個討厭的多吉擠在一起了,那傢伙以前每天早上都要當著他的面“唵,唵,唵”的念個不停。
他有更多的時間讀書,也有更多的時間思考。
把破破爛爛的汽車往空地上一停,穆納馬不停蹄的上樓。
“主人。”他露出笑容,上前行禮。
“回來啦。”羅恩抬手示意他不必拘禮。
“除了工廠到瓦拉納西那一段,整個普凡查區的路都太爛。主人,到處都在唸叨你的名字。”
“修路這種事,還是交給邦政府吧。”羅恩牙疼的搖搖頭。
六十公里的水泥路,跑起來當然痛快。但花費也高的驚人,合計兩萬噸水泥,價值四千萬盧比。
這還不算施工費用,為了打通這條主幹線,羅恩前前後後砸進去了五千多萬。
當然好處也很明顯,從工廠出來的水泥不到一個小時,就能裝上從瓦拉納西出發的貨運火車。
不誇張的說,這條路就是蘇爾水泥廠的生命線。
“這次出去怎麼樣,有什麼收穫?”羅恩放下手中的檔案,擺手讓穆納坐下。
“普凡查區有六百多萬姓哈爾維的人,日子過得都不怎麼樣,就和以前的卡納村差不多。”
“你有和他們交談?”
“是,哈爾維人都渴望有自己的代表,渴望榮耀和應有的權力。”
“令人驚訝,”羅恩感嘆,“北方邦有這麼多哈爾維,卻沒誕生相應的政黨。”
“主人,種姓政權的前提是必須有足夠的向心力。”穆納輕聲道。
羅恩轉頭看他,接著笑了。
“穆納,已經是一名合格的社會觀察員,不是那種半吊子。”
“我我還有很多沒搞懂。”穆納有些臉紅。
主人竟然說他不是那種半吊子!天哪,這是穆納得到的最好的稱讚。
“不著急,我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羅恩手指輕敲桌面,“哈爾維為什麼沒有向心力?”
“我猜是土地。”
“土地?”
“是,落後種姓只能紮根於土地、紮根於農村,他們出生在這裡,生長在這裡,也死在這裡。土地是他們的全部,卻也束縛住了他們。”
“因為土地不屬於他們,他們只是地主的附庸,沒有話語權。”
“是,他們一輩子能接觸到的大人物只有地主,那是一堵牆。”
羅恩懂了,哈爾維這樣的落後種姓缺少和上層政治溝通的紐帶,他們被困住了。
生活在這裡的普通人,如果遇到困難,只有兩個求助方向。
一個是地主,但在北方邦,除非走投無路,否則沒人願意去求地主。
卡納村的兩隻禽獸就是前車之鑑,他們會搞得你家破人亡。
另一條路就是求助於自身的種姓組織,如果有的話。
亞達夫之所以能在北方邦崛起,就是他們以群落為單位,都有自己的互助組織。
當政府的垂直管理,難以深入基層的時候,種姓內部的組織就完成了平替。
於是當有穆拉亞姆.亞達夫這樣的政治強人出現後,整個種姓的話語權、政治代權,就會飛速提升。
奈何北方邦只有一個亞達夫,其他落後種姓再沒成功蛻變過。
不是說其他種姓沒有政黨,而是沒有影響力較大的種姓政黨,全都是在小打小鬧。
哈爾維也是這樣,他們被土地困住了,大多數人都是文盲,談什麼政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