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快11點的時候,我正在水果市場的攤上忙活著,忽然接到劉振華班主任的電話說讓我去學校一趟,搞得我滿頭霧水。
劉振華是我兒子,今年上初二,接到老師的電話還是頭一次,這孩子從小體現出一種“學習還行,沒啥特別”的狀態,從小學開始每次我給他開家長會私下找老師瞭解情況,差不多都是一句“這孩子挺好”的評價,然後就會陷入和老師大眼瞪小眼的境地,劉振華不打架,成績穩定,體育合格,從不遲到早退,對一個集體而言簡直就是集體意識本身,除了有時候有點幼稚外,有種讓家長放心的“普通孩子”的穩定感,他們老師能因為什麼事喊我呢?這會進貨的20件凍柿子剛清點完,我摘了白線手套,跟老王說了一聲。
“跟同學打架啦?”這是老王聽說老師喊我去的第一反應。他在這攤兒上幹了快十年,市場裡的人都開玩笑說他是我們家的長工,事實上也差不多,攤兒上常年就我們倆人,我給他發工資,我不在他就是老闆,我想偷懶的時候他還得負責進貨,處理臨期水果,會計出納一肩挑,也算是看著劉振華長大的。
不料隔牆有耳,旁邊攤兒上的李萍正裹著軍大衣坐在門口曬太陽,隨口接了一句:“往好處想,說不定給女同學寫情書了呢?”
老王一瘸一點地從屋裡出來,吵吵道:“這叫啥話,寫情書光榮?”
我不高興道:“你倆能盼振華點好不,就不興是女同學給他寫的情書?”
然後我們三個彼此對視,嘿嘿嘿地笑。
玩笑開過,老王見我眼神在攤上來回逡巡,提起兩個獼猴桃禮盒說:“拿這個吧,貴了賤了都不合適,就說請全辦公室的老師吃。”
我掂量了下,覺得他說得有道理,現在的高檔獼猴桃四個一排封在塑膠殼子裡,一盒四排16個,看著比公文包大不了多少,兩盒加起來價錢剛好不過百,當小禮物正好,守著這麼大水果攤兒去見老師總不能空著手去。
老王又從褲兜裡掏出一個叮噹作響的鑰匙串扔給我:“騎我的車去吧。”
學校和市場雖然名義上只隔了一條馬路,但步行得15分,我按亮老王那輛髒兮兮野牌子電動車,把兩盒獼猴桃放在踏板上,交代老王:“中午我直接回家了,你自己看攤吧。”
老王點點頭,開始安慰我:“你別瞎琢磨,振華那孩子能幹啥壞事?”
李萍仍舊穩坐如山,從嘴裡蹦出三個字:“戴頭盔。”
老王猥瑣一笑:“還是離過婚的娘們知道心疼人。”說著轉身進了屋,李萍白了他一眼。
我見老王真去找頭盔,衝他喊:“三分鐘的事兒,脫了褲子放屁!”手上一擰電已經出了市場大門。
我嘴上跑火車,心裡是真沒底,壞就壞在劉振華這孩子實在太普通了,我敢說這是全天下父母的心理,平時越不聲不響越怕接到老師的電話,有種單位例行體檢醫生忽然單獨把你留下的恐慌。
到底能是什麼事呢,我冷靜地分析了一下,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其實無非就是李萍和老王說的兩種情況——打架和早戀。劉振華從小與人為善,我有時候甚至覺得他缺少男孩子的野性,跟人打架……等等,不會是被人校園霸凌了吧?我心裡一起急手上沒了準,車子猛地往前一躥,老王這車自己改過限速,最快幾乎能跑40邁,我經常能看見老王騎著它在市場裡狼奔豕突,是交通事故的重大隱患。
說到早戀,我覺得這個最有可能,畢竟青春期不會因為你平平無奇就遲到,也不知道劉振華和女同學是兩廂情悅還是一廂情願,如果是願打願挨,女同學的家長是不是也得到場,如果到場,那我作為男方家長,是該表現出理虧歉意的態度呢還是當理中客,先不要給事情定性,只積極尋求解決方案,扼殺萌芽於搖籃之中,給劉振華的青春提供一道以後可供回味的傷痕?
在三中門口我調整了一會心情,這才到保安室登記進了學校。這會已經上第四節課,操場上有幾個上體育課的班級正在排隊跑步。走進教學樓,初二年級辦公室的門敞開著,我一眼就看見了劉振華的班主任王老師側身坐在桌前,靠牆還有個男老師在批改作業。我在門上敲了兩下,王老師回頭:“是劉振華爸爸吧?”
看來王老師只請了我一位家長,不然這麼多學生她不可能對得上號,我認識她也是因為入學時參加過家長會,私下從沒單獨交流過。
“王老師您好。”
王老師點點頭,她探手把斜對面的一把椅子推出來:“坐下說吧。”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心裡更忐忑了。王老師跟我是同齡人,四十歲上下的樣子,穿一件古板的領口帶波浪形領花的襯衣,用護膚品,但不化妝,神色冷清,由於長期擔任班主任擁有了不苟言笑頤指氣使的氣場,坐在她對面能感受到威壓,從劉振華日常描述中可知這是一位嚴謹且嚴厲的老師,主要從她現在嚴肅的表情來看接下來要談的事兒就小不了,下一秒她要告訴我劉振華把盧浮宮燒了我也不會驚訝。
王老師用指頭推了一張密密麻麻的表格到我跟前:“這個你見過吧?”
這是這次初二年級期中考試的總排名表,劉振華的名字前面畫了一個小三角,排在第323名,他們全年級大概有1200個學生。
“哦,見過。”排名表劉振華拿回去一張,眼見是和學習成績有關,我多少輕鬆了一些。大概是見我有些鬆懈,王老師眼中竟閃過一絲凌厲:“對這個成績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