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幫忙,又非讓你上手補?”
馮琳笑了笑,“別慌,林師弟很和氣的!”
陳懷芝呼了口氣,用力點頭。
李貞跟她說了很多,說林思成的鑑賞能力有多高,琺琅彩點的多好,鋦金補的有多漂亮。
但李貞從來沒講,林思成還會漆繕,手藝還這麼高?要問哪裡高,看調漆的手法:既不稱,也不量,各種原料拿過來的就倒。但調好後,玻璃棒往上一挑,漆線足足扯了一米高。
陳懷芝確實不會漆繕,但她懂原理:溼度,黏度值近於最佳,漆泥才能達到這種“懸而不斷”,“韌之如繩”的程度。
她敢打賭,文保系一半以上的陶瓷學教授都做不到這一步。
震驚之餘,心中難免忐忑:就自己這半瓶水的水平,上去了怎麼幫?手慢不說,絕對錯漏百出,不得被林思成罵成狗屎?
但都到這一步了……
陳懷芝咬了咬牙,抬起頭挺著胸上了臺。
然後靜靜的站在旁邊,默不作聲。
馮琳差點笑出聲:讓你上臺幫忙,又不是讓你上臺赴死?
其它幾位更是一頭霧水:只是讓你上去打個下手,陳懷芝你至不至於?
確實有點怪,林思成起初都沒發現,突然一回頭,看到她直愣愣的站在身後,臉上帶著幾絲慌亂。
林思成不由失笑:我又不吃人,你緊張什麼?看了一眼,他又開啟吹風機,邊吹邊攪漆:一是調勻,二是加熱,使漆酚快速反應。
看陳懷芝還是站著不動,他指指工具箱:“細砂四百目,邊茬粗磨!”
“哦哦~”她猛的反應過來,從電窯中取出瓷片。
60度微烘,漆液早已凝結,瓷片的斷茬處蒙著一層如玻璃一樣的黑膜。
邊緣很整齊,沒有任何漆液外溢,更沒有汙染到釉面。
陳懷芝又翻出砂紙,細細的打磨:就是在漆膜表面劃出紋路,以增加膠漆的附著力。
沒技術含量,有手就能幹,注意不要磨到瓷片釉面就好。
磨了五六片,情緒漸漸的穩定下來,陳懷芝後知後覺:林思成是有意如此。
心情太緊張怎麼辦?最好是乾點啥,分散一下注意力,就像現在的她。
四十來塊瓷片,沒用多少時間。林思成也處理好了漆液。依舊是一刷,再往底座上一拼。
這次不用提醒,陳懷芝準備好毛巾和夾具。林思成剛鬆手,陳懷芝四根手指抵住瓷片,輕輕往下一摁。
等待三秒,等膠液固形,她又抄起毛巾,仔細擦掉縫隙裡擠出的漆液。確定沒半點殘留,才會夾上夾具。
挺熟練,也挺細心。
就這樣,一個粘,一個夾,不大的功夫,醬色的瓷片盡數拼完。林思成豎起玻璃捧,來回比對了一遍。
需要重新定位的地方不多,稍稍調整了一下,一樽半殘的灑金缽座落在臺面上。
就碗口還缺一塊,像被什麼野獸咬了一嘴。
最後檢查了一遍,林思成直起腰:“電窯恆溫,溫度80,溼度90,定時四小時……”
等他說完,陳懷芝眼珠子差點瞪出來:她讀了四年大學、三年碩士,又在實驗室上了兩年班,第一次聽說漆補的瓷器,能用電爐烤的?慢一些的自然陰乾,條件好一點的用專門的蔭房,最短都得二十四小時,溫度從來都沒有超過三十度。
驚訝是一回事,幹不幹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半點都沒猶豫,小翼翼翼的託著底託,把瓷碗送進了電窯。又認認真真的按照林思成的要求,調好溫度和溼度。
關好窯門,總覺得不大妥當,陳懷芝小心翼翼往前湊了湊:“不會……裂嗎?”
不是質疑,也確實有一點點好奇,最關鍵的是,李貞著重提醒過她:林思成的點藍和補瓷技術連商教授都驚歎不己,對一些關鍵的技術應用,連商教授回來後都要反覆揣摩,才能理解。
機會不易,你去了該問就問,該學就學,千萬不要矜持。
機會這不就來了?“提醒的是不是晚了點?”
林思成開了句玩笑,又點點頭,“放心,不會:大漆的凝結本質是漆酚在漆酶催化下的氧化聚合反應……
它首先是氧化,而後聚合,最後才成膜固化……只要在這三個過程中保持分子活性,並不影響漆膜的最終成形……”
陳懷芝眨巴著眼睛,瞳孔中全是迷茫。
乍一聽,好像懂了,但反過來想:大腦依舊空白。
林思成又揉碎了講:“漆酚是帶有長鏈烷基的鄰苯二酚衍生物,其r基團的不飽和度,尤其是含共軛雙鍵基團的不飽和度越高,氧化聚合活性就越強,漆膜質量就越好。”
“促進漆酚氧化的介質是水,其次,自由基引發漆酚分子間的交聯反應,形成長鏈聚合,繼而構建三維網路結構……加熱可以加速反應過程……”
“所以,只要保證足夠的溼度,適當的溫度,就可以將漆膜的固化過程快速縮短。”
陳懷芝聽懂了,但不理解:“但我之前見過的,從來都是自然陰乾,而且溫度絕不超過三十度?”
林思成頓了一下:“漆沒調好!”
也就是不怎麼趕,不然林思成能把這個過程縮短到一小時左右。
說專業點:沒掌握好漆酶與膠質蛋白分子的結構平衡,更或是掌握了,但調漆的人自己並不知道,或是不太自信。
所謂技術不夠,就只能拿時間來湊。
陳懷芝恍然大悟:他用玻璃棒扯起漆線的時候,自己不是還驚訝嗎:大半的陶瓷學教授都調不好這麼好……
看她睜著眼睛發呆,林思成撈起毛巾擦了擦手:“走了,先去吃飯!”
“不需要盯著?”
“不用,裂了大不了重粘!”
回了一句,林思成看了看錶:“馮師姐,你先值班,我半個小時就好……幾位也下班吧。”
馮琳點點頭:電窯開著,肯定要留人,不然著火都沒人知道。
聽到下班,一博一碩,兩個應屆生才如夢初醒。
林思成剛說的這些,都是本科時上的知識,只不過陳懷芝沒記住。當然,他們更沒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