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借鑑了邢窯的部分工藝,那剩下的那部分,又借鑑的是哪?
畢竟涉及到後續的研究方向,如果從學術的角度而言,雙方屬於競爭關係。即便問了,林思成也不一定會說。
但萬一呢?
姚主任轉著念頭:“林老師,能不能再請教幾個問題?”
林思成點頭:“可以!”
咦,這麼爽快?
霎時間,所有人打起精神,豎起耳朵。
“謝謝林老師!”
姚建新鄭重其事的道了一聲謝,拿起水即生面前的幾份報告,“這兩份也是白瓷釉,看釉面折射率、釉漿及瓷胎成份,和邢窯白瓷的區別好像不是很大,是不是也和北午芹唐瓷的工藝有關?”
“不是有關,而是本來就是!前一份是永濟民間徵集的白瓷殘器,屬宋末金初。後一份是蒲州古城廢墟(永濟)收集到的瓷片,屬金末元初。
所以這兩份報告,都是河津白瓷在不同時期的成份資料……你再和北午匠唐白瓷做對比,就能看出三者之間的區別……”
林思成直接了當:“姚主任,你先看電腦上一份,也就是北午芹唐瓷:釉料成份資料中,鈣含量是不是極高?你再看器物特徵:胎厚、質粗、易吸水,且釉色透青,底足為玉壁底。其實這幾點,都是同一原因所導致:高鈣釉。”
“成因並不複雜:河津瓷土本就是高鈣土,又借鑑邢窯的燒造工藝,在釉料中新增了相當數量的石灰石,導致釉漿中的鈣含量達到極其誇張的數值:18%及以上。
而鈣本就是助熔劑,河津窯又是高溫窯,兩相一結合,釉漿流動性極高。燒出的白瓷極具特色:釉面清澈,玻質化強,近似透明,就像水總工的那隻碗。
缺點是必然會導致流釉,同一爐燒一千隻,出爐時完好的成品可能還不足百分之一。
但唐代並不知道什麼鈣不鈣的問題,為解決流釉現象,瓷胎必然會加厚、質粗,且吸水,為了方便掛釉,甚至會將胎唇加厚……就像水總工的那隻碗。”
“但胎一粗,鐵含量必然高,所以釉色泛青。多餘的釉必然會流向底部,這也就導致足底會形成極厚的釉層,所以才叫玉壁底。”
一群人不住點頭,在心裡默默的加了一句:又比如,水總工的那隻碗。
林思成又起第二份報告:“但到宋金時期,河津白瓷的胎體已然很薄,胎質相對細膩,釉色更白,且玉壁底已然絕跡。
原因不復雜:減鈣,加鹼。將釉漿中的石灰石減少,加入鉀、納長石,即從鈣系釉過渡到鈣鹼釉。
優點是高溫黏度大,釉層不易流淌,可厚掛形成乳濁質感。缺點也有:透明度、玻璃質感降低,釉色白中透黃,呈月白色……”
“再看第三份,也就是蒲州古城的樣本資料:鉀、鈉含量超過鈣,形成鹼鈣釉。如此一來,掛釉效果更好,釉色更白。但缺點更明顯:形成失透效果,玻璃感弱之又弱,透光性極差……”
“這種釉質,更接於德化白瓷早期的‘乾白瓷’,而非卵白玉……如果按照我個人的理解,其實這三種,都和卵白玉不沾邊,至多和卵白玉工藝相近……”
“那林老師,什麼才算是卵白玉?”
“半潤半透,似凍似脂!”林思成轉動滑鼠,找出從永濟收到的那隻白釉碗的圖片,“說直白點:宋瓷!”
姚建新恍然大悟:所以,北午芹遺址的級別不可謂不高,但林思成只是掛個名。因為他的最終目的,是找到宋窯。
兩人一問一答,問的直指中心,答的簡明扼要。
其餘人默不作聲。
乍一聽,好簡單?
就一個鈣,再加一個鹼,三份報告一對比,一目瞭然。
但要搞清楚一點:發現北午芹遺址到現在,不過一週過一點。林思成的實驗團隊得下多大功夫,才能研究的這麼清楚?
再打個比方:這三份報告中的鈣、鹼含量,是來源於天然瓷土,還是後期新增,新增來源是哪一種:是石灰石,是草木灰,還是瓷石(鉀、納長石)。
想弄清楚,只能逐一化驗,挨個排除,每一種都得經過上百或幾百次的實驗,再經過總結、分析等等才能得出的最終結論。
不好確定來源還是其次,關鍵是其中的平衡值:原料不同,其中含有其它微量元素就不同,對結釉、呈色的影響就不同。少一種或多一種,或是差一個百分點,結果就會差十萬八千里。
所以誰都沒有想到,林思成竟然研究的這麼快?
更沒想到,姚建新一問,他竟然一點都沒含糊,更沒半點隱瞞?
等於陶研所和文遺院完全可以在這個基礎上建模,而不是從頭開始研究。算少一點,至少頂得上三到四個月的進度。
姚建新臉上堆笑,不停的說謝謝,水即生目光閃動,心中五味雜陳:
進實驗室之前,他僅僅只是想和林思成探討一下邢窯,真沒想過他會講這麼多,講這麼透徹。
客氣了好一陣,一群人簇擁著水即生離開。門剛一關,幾雙眼睛盯了過來。
就挺想不通:既然雙方是競爭關係,林思成為什麼還要講這麼多?
看到這些人的表情,王齊志和趙修能暗暗嘆氣:你們看林思成做什麼?
有這個功夫,你們還不如看看黃智峰黃教授。
實驗室一直都是他負責,這些資料真那麼重要,黃智峰能擺在桌子上,能隨隨便便的就讓外人看到?
估計頂多算是皮毛,甚至可能連皮毛都算不上。而且有很大的可能,是黃智峰故意擺在這裡,讓外人看的……
一看就知道他們想歪了,林思成搖了搖頭:“不至於故意誤導,我說的那些,也確實是研究環節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管研究河津白瓷哪一時期的工藝,不管是唐,還是宋,更或是之後的金元,必然繞不開。”
但要說有多重要,也就那樣。
因為卵白玉的工藝核心並不在於鈣多鈣少,或是鹼多鹼少,又需要多高的爐溫。
而是高溫環境下釉面結晶的還原過程。
多少度的時候供多少氧,或是不給氧,持續多久,需要產生多少一氧化碳和氫氣。又需要產生多少遊離元素,導致化學還原的是其中的哪幾種。
看那三份報告:氮、矽、鉻、錳等微量元素幾十種,含量各有不同,天知道起了作用的是哪幾種,標準劑量又是多少。
就好比買彩票,只是三十來個數字,卻能排出上千萬個組合。只有找到最準確的那一組,才能搞明白卵白玉為什麼半潤半透。為什麼放一千年,還跟新的一樣。
說直白點:那幾份報告只是研究過程中的必然產物,如果想最終復原工藝,基本用不上。
所以黃智峰才那麼隨便。
林思成一解釋,所有人就明白了,再想想剛才:等於林思成做了個空頭人情,卻將一群陶瓷所和文遺所的研究員感動的稀里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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