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雨”是王濛的馬甲,而王濛是文壇“意識流”派的大佬。
他小說《春之聲》寫一個出國考察的工程物理學家在春節回鄉途中,身處悶罐車廂,“意識”流動,把自己前半生一堆事情全想起來了,全在這車廂裡面再回憶一次。
這類小說注重描寫人物的心理活動,根據人的自我回憶穿插不同時空、地點發生的事情,來還原故事的原貌。
——所以,王濛後來提攜、推薦郭敬明(《小時代》)進入作協就不稀奇了。
意識流在八十年代得到正名,被認定為新的文學表現形式,現在看來很抽象,閱讀感奇差,但在當時很轟動。
王濛也是個受到時代變革好處的創作者,因為他一系列小說暗含“新時代、新轉機”的主題,熱情歌頌了年輕人和改革,最終得以在眾多作家中脫穎而出,成為有較高地位的作家之一。
王濛寫的評論文章,也和一般人的意義不一樣,能代表一些風向。
馬識途拿出了那份《文藝報》上的評論,這上面詳細描寫了於五四青年節在首都“青年聯歡會”發生的報告:劉芯武代表青年作家,為“餘切”為代表的新銳作家做出評價,讚揚他們。
這報告上講:“他們(餘切這一代人)是成長在沒有禁區的第一代人,所以能創作出更先進的文學……儘管時代已經產生了變化,但人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是在青年時期形成的,即便逐漸放開了限制,大家仍然不能創作完全飛揚的文學,因為他們心裡已經有了鐐銬,習慣了鐐銬……”
“新的文學只能由新的人來撰寫。”
“新的人將突破現有的束縛和羈絆,大膽開拓創新,引領文學潮流……”
而王濛的評論文章呢,在劉芯武報告的基礎上,還增加了一些他個人的見解,這些是更為重要的。
“馬萬梅?”
“誒!”
“倒茶來,我要和餘切說話了。”馬識途的神色嚴肅。
“馬上——”馬萬梅立刻斟了兩碗茶,並且把張儷叫走了,關上門,剝了一個橘子分給張儷吃。
張儷問:“他們要談什麼事情嗎?怎麼關上門來?”
馬萬梅說:“我爸爸和一般人不一樣,他越重要的事情,越喜歡喝茶擺龍門陣。”
張儷奇怪了:“還有這種習慣嗎?”
馬萬梅說:“他們那一輩人,多多少少有些習慣,現在看來都很奇怪!”
馬識途很喜歡喝茶,蓉城這個地方享樂主義盛行,人們也很喜歡喝茶,許多故事和權錢交易發生在茶館裡。民國年間,川渝地區軍閥眾多,自有一番天地,茶館魚龍混雜。
馬識途當時在茶館聽到許多談資,尤其是軍閥治下買官賣官頻繁發生,“從院長校長到局長縣長均待價而沽,買家躊躇滿志,賣家落袋為安……”
這些東西的一部分,被馬識途寫在了《夜譚十記》裡面,許多年後被改編成了電影《讓子彈飛》“湯師爺買官上任縣長”的劇情。
地下茶館也是革命黨常用的活動據點,落座時歲月靜好雲淡風輕,起身後就可能鐐銬加身難見天日。一些馬識途的同志也是在茶館被抓捕、殺害。他在自己的小說中寫:“我沒有想到,茶館竟能成為我現在尋求快樂的地方!”
所以,馬萬梅告訴張儷:“他在和餘切聊特別重要的事情……有多麼重要?就像是他搞地下鬥爭,生死相關的事情!”
張儷聽得特別的神往。
茶香飄飄,吹開茶水上的浮沫,飲了小口。馬識途替《文藝報》總結道:“我們來談談王濛的文章,他覺得有這麼幾件事情,可以促成今天產生新的‘文豪’,第一個是出版界十分繁榮……你認為是這樣嗎?”
“是這樣。”
整個文學在八十年代達到了最高峰,而雜誌、報刊產業在當時是蓬勃向上的朝陽產業。
馬識途又說了:“第二個是要處在時代大變革的前夜,大家的思想還沒有得到完全的統一,各家的想法都能暢所欲言……我們現在南方有反擊戰,內地在進行改革,確實是生機勃勃,有新東西在醞釀,是這樣嗎?”
“是這樣。”餘切認可。
他們說話的聲音,隱隱從門內傳出來。
無論是張儷還是馬萬梅,她們都很感興趣,豎著耳朵聽。
馬識途又說出最後一個:“有大量的作者和作品加入到我們文壇,不單是一個人在發光發彩,而是一群人最終比較出了最好的,優中選優……你看是不是這麼回事?”
餘切還是點頭。
馬識途緩了口氣,端起茶來喝,然後道:“你還有沒有什麼意見?”
啥意見?王濛在《文藝報》發的評論中,得出結論,現在是“恰好的時代”,等來了餘切這樣“恰好的一代人”。
這有點像修仙小說裡面的“成仙”設定,大家都驚才絕豔,但成仙的空檔期比較短,而且有名額限制,而現在新的週期給機會了。
一切跡象都在顯示文學盛世已經到來,而且餘切知道,這可能是最後一次產生文豪的時代了。
但餘切想到這裡,卻又開始搖頭。
馬識途問:“你覺得王濛說的不對嗎?”
“我覺得他說的對,但還缺少了一些東西,他說的這些還不夠。”
餘切則在此提出一個新觀點:“要成為一個‘文豪’,其本身要深刻的參與到歷史當中,最終不說明顯影響到歷史,至少是歷史的參與者。”
馬識途說:“你意思是這個人是作家,但不光是一個作家是嗎?”
“是這麼回事。”
馬識途激動了,餘切的觀點竟然和他不謀而合,而這些本來是馬識途想要告訴餘切的。
他四處張望,家裡有這麼一些東西:一張大書桌,一些名家的字畫,還有一個五角星居中的紅旗,它被裝裱在畫框中,掛在馬識途的客廳。
他問餘切:“你知道那個旗子是什麼東西嗎?”
“我才疏學淺,並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