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後宣口中的小學生叫李永,出生於隴西省的大山深處。
當地恰巧有大地灣的部分遺址,政府準備在縣城興建博物館,胡後宣等人來到這個地方考察,意外得知了“農村娃獲奧賽第一”的新聞。
餘切想起來了。
這個小孩經歷堪稱傳奇,後來拿到了人大的博士學位,回去做了大學教師。在這個相對貧困的年代,他是讀書夢的詮釋者之一。
胡後宣也說:“我們都想把他的訊息寫出來,寫成一個感人的故事。可我知道你在燕大課堂的演講,我們想你來做更好!”
是啊!
餘切義不容辭。
當天,餘切給這個小孩寫一封信,信上面詢問他“能不能寫一個你的故事”。
信寫完之後,又在這上面捎了五百塊錢,讓人帶去給到小孩的手裡面。
讓誰去呢?
胡後宣年事已高,而且才剛從大地灣回來。
陳東傑?
他自然是願意的,但他也有紀實報告要寫,《十月》等米下鍋,正準備刊登這個月來的大會。
金介甫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這個事情,主動請纓道:“我願意替你,把那五百塊錢交到小學生手上。我知道你為什麼要親自找人送過去,你怕他的錢被人拿了。”
“我是個外國人,他們會重視我的。”
一個洋教授,去大山裡面代餘切慰問小學生……
“你能行嗎?”餘切有點懷疑。“你是去服務別人的,你要真心愛孩子,千萬不能擺外國教授的譜。”
餘切又說到那五百塊錢。“這個錢不能少,更不能多。我擔心小孩子看到太多錢,反而害了他這一輩子。”
金介甫很有信心:“我一定把這個事情辦好,我比很多中國人更瞭解大山……”
原來,幾年前金介甫為了做研究,在一些天主教徒的幫助下,獨自乘長途車前往湘西。
在那裡,他和湘西的苗族少民對話,對湘西的天主教傳播過程、民國時期土匪軍閥的短暫割據都有深入研究。
因為這件事情,他才讓敏感多疑的沈聰文相信,這個老外是能辦事的人。
於是在次年,沈聰文在他的邀請下赴美演講。
好!你真讓我感到歡喜。
聽罷,餘切當即答應。
金介甫便拿著那五百塊錢,在安陽政府的安排下買好車票,獨自前往大地灣。
當地害怕這個美國教授遇害,先是要為他包一輛車過去,他不答應,後來又說派個同志過去保護他,金介甫還是不答應。
又說:“要不你別去了?沒想到居然鬧成國際新聞!我們直接撥一筆錢,轉過去得了。”
金介甫笑道:“這是我和餘先生的約定。如果我興師動眾的過去,反而浪費了他的好意。”
眾人拗不過他,只能讓他自己過去。
金介甫背上行囊,坐上了長途客車。
在車上,金介甫把餘切寫給小學生的信封拿出來看,出於好奇,有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想開啟——這些年,金介甫同樣在思考文學家的個性,對其成就的影響。
沈是個很厲害的作家,可他過於靦腆而固執。
前幾年,沈聰文在美國有許多演講,大家都是對他的文學感興趣,然而他幾乎不講文學,反倒是到處講古中國的服飾,讓臺下的人覺得很枯燥,敗興而歸。
金介甫提醒了這件事情,在美國是需要主動博關注度的,演講是門必備的技巧,卻引得沈聰文焦躁不安。
沈聰文的性格可見一斑。他不知道別人需要他來寫什麼,他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這大大的妨礙了沈聰文的名聲傳播。
金介甫做了個夢,夢裡面他回到了在哈佛讀博的時候。那會兒國外的漢學家,幾乎都只研究文言文,而看不起中國的白話文作家。
有一天金介甫發現了沈聰文的小說,這個人的文字即便經過了翻譯,也十分美麗。金介甫便意識到有一批中國的白話文作家被埋沒了,他把沈聰文的名字說給其他研究者聽,大家都奚落金介甫。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沈是誰?”
“中國的白話文作家是不值得研究的。他們所謂的白話文,既不是文言文體系,也不是一種新體系。而是西方和東方的怪異混血兒,建立在這種基礎上的文學大廈,又能經得起什麼風浪?”
夢裡面,金介甫回想起了他那段難堪的時光。他完成博士論文後,答辯組讚揚他“你讓我們知道了,一個從沒有人知道的中國作家”。
可不應該是這樣!沈聰文值得在全天下揚名!
然而,別人都覺得金介甫是少數派。
他曾寄望於沈聰文赴美后,能改變他作為“沈學”研究者的境地,就好像信徒終於請來了上帝一樣,沒想到這位上帝,卻並沒有顯露出什麼神蹟,金介甫只能苦水往肚裡面咽。
如果當時我研究的餘切會怎麼樣?
他肯為了古文字碎片驅逐教授,怎麼會讓餘學研究者受委屈?
前往隴西的山區羊腸道上,金介甫昏昏欲睡,他又回到了那個年輕時的夢境。
這次在哈佛的論文答辯現場,他向所有人發放了自己的論文,自信滿滿的走上臺,“我研究的是中國作家,那個東方餘。”
這一次忽然不同了。
在場很少有人露出茫然的神情,大家都津津有味的看著論文。
“難道沒有人覺得,我是個怪人嗎?”金介甫問。
下面的研究者道:“奇怪什麼?你走了狗屎運,比我們早一步,jeffrey,趕緊說你的論文吧!”
——
三月下旬,甲骨文世界大會結束。
餘切在這期間寫完了短篇小說《背起爸爸去上學》,故事基本以小學生李永的經歷為藍本,寫的很直白、質樸。
胡後宣等人看了後,覺得這是餘切寫的最簡單的一篇小說。
“你這篇小說,就是寫了一個人的半輩子。”
後世有一部同名電影,電影裡只講到李永考上了大學,父親去世了,李永決定把別人捐給他的錢捐給當地師範院校……之後電影結束。
而李永考上大學之後的經歷其實更加豐富。他作為公眾人物的終點,應當是從企業辭職,重新回去做老師那一刻。
這是個像《牧馬人》一樣的童話故事。
不過餘切在文中也有一些隱晦的批評:為啥李永的大哥不管自己父母,為啥姐姐們沒有誰照顧到這個弟弟。
為啥會淪落到,一個七歲的小孩,既要照顧父母,還要堅持學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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