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瞬間爆發出鬨堂大笑,夾雜著蒲扇拍打大腿的“啪啪”聲和老趙媳婦“哎喲喂”的誇張感嘆。
清亮、帶著京腔兒特有的脆生和調侃勁兒的聲音,穿透夏日溽熱的嘈雜,逗得一屋子人都忍不住的樂。
王建軍也被這聲音牢牢的吸引住。
這聲音.透著一股子他熟悉的、屬於衚衕裡那些嘴皮子利索、能把死人說活的“侃爺”的勁兒,但又更利落、更鮮活,帶著一種看透世情又不較真的灑脫。
一種十分新穎的樂趣吸引著王建軍。
他此前還從沒有看過這樣滋味兒的電視劇。
又可樂,又在形式內容上很不同。
王建軍很快看了進去。
這電視劇內容講的也不復雜,前面兒就是一直在鋪墊,《人間指南》這部雜誌不受讀者待見,也不受投稿的作者們待見,雜誌面臨困境。
這時候呢,兩個年輕編輯就經受不住考驗了,動搖起了信念。
李冬寶跑去人才交流中心,請人家給介紹工作,然後介紹起自己的情況。
對方聽過以後傻眼,“怎麼,你也是《人間指南》的?”
葛尤飾演的李冬寶依舊是四平八穩中帶著一點兒狡黠的語氣,“對,《人間指南》的編輯,多年來拳打腳踢,攝影,編輯,採訪,眉毛鬍子一把抓。”
介紹了下自己情況,李冬寶又揉著大腿打聽,“呃剛才聽您這話,好像我們那兒還有誰來過?”
“剛走的一位女同志啊。”對方回話,“也是你們《人間指南》的編輯,她也說自己呀,是能寫會畫,採編合一,看來你們那兒人才是真不少啊。”
“那是、那是。”
李冬寶面帶微笑,“我們那兒人才濟濟.呃,她來這兒也是為這事?”
“到我們這兒來啊,都是為這個事。”
對方點點頭,“哎,說說您吧,您打算找一個什麼單位啊?”
“跟她一個單位就行。”李冬寶馬上回答,“地方我不挑。”
“嘿,建軍!傻站著喂蚊子呢?”
老趙眼尖,瞥見了窗外光著膀子的身影,操著大嗓門招呼,“快進來!進來看!這劇絕了,真他媽逗!比聽相聲還過癮!”
“呵呵。”
王建軍笑著擺擺手,“不了不了,趙哥!小娟這兩天不舒坦,蔫著呢,我得趕緊回去給她弄點吃的。”
嘴上推脫著,眼神卻像被磁石吸住一樣,粘在電視螢幕上那個活靈活現的李冬寶身上。
那裡面的世界,那些人說的話,做的事,離他灰撲撲的日常那麼遠,卻又像一把鑰匙,不經意間捅開了他心口某個鏽死的鎖眼。
王建軍今年三十多歲,是一名國營廠工人,妻子剛病逝,只剩他一個人獨自拉扯女兒。
妻子的逝世,也彷彿帶走了這個男人的魂兒,從那天起,這老爺們的臉上就沒再出現過什麼笑容。
“瞅兩眼麼!這戈玲和李冬寶鬥嘴,樂死人了!”老趙媳婦笑著幫腔,手裡的蒲扇搖得十分起勁。
都是街坊鄰里,也都知道老王家的那點兒事兒,王建軍整日的悶悶不樂,大傢伙都看在眼裡,如今看著《編輯部的故事》這麼逗樂的電視劇,自然想拉著王建軍一塊兒看看,放鬆放鬆心情。
王建軍最終還是沒進去。
那屋裡的涼氣和笑聲就彷彿另一個世界的奢侈品。
推開自家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混合著汗味和隔夜飯菜的悶熱氣息撲面而來。
小娟穿著小背心短褲,蔫蔫地趴在涼蓆上,小臉有些發白,沒什麼精神。
吊扇在頭頂有氣無力地轉著,攪動的熱風聊勝於無。
“娟兒,睡醒了?有胃口了沒?給你弄點西紅柿面片湯?”王建軍湊過去摸了摸女兒的額頭,還好,不燙,就是沒精神。
“嗯。”小娟懶懶地應了一聲,眼皮都沒抬。
王建軍在狹窄的廚房裡忙活起來。
灶火一起,狹小的空間更像蒸籠。
汗水很快又從他身上掉落下來。
他切著蔫軟的西紅柿,腦子裡卻像開了鍋,翻騰著剛才電視裡的東西,以及李冬寶那張生動的臉。
還有那句“沒錢是萬萬不能的”。
這話糙,可理兒.真他媽對!他無聲地咧了咧嘴,手裡的刀停頓了一下。
面片在滾水裡翻騰,王建軍機械地攪動著。
小娟不知何時蹭到了廚房門口,小手扒著門框,小聲問:“爸,你笑啥呢?”
王建軍攪動的手猛地一頓,滾燙的蒸汽撲在他臉上,混著汗水往下淌。
笑了?
他有多久沒在女兒面前真正輕鬆地笑過了?
自從娟子媽去年冬天一場急病撒手人寰,生活的擔子像這夏日的悶熱,沉沉地壓著他,把他身體裡的水分和鮮活勁兒都蒸乾了。
他只剩下一個空殼,上班、下班、照顧女兒,像一臺上了鏽的機器。
笑?那感覺陌生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他背對著女兒,聲音有點發幹:“沒沒啥,天兒熱,汗迷眼了。”
湯煮好了,清湯寡水的幾片面片,漂著幾塊煮爛的西紅柿。小娟勉強吃了幾口,又趴回涼蓆上。暑熱和身體的倦怠讓她很快昏昏睡去。
王建軍則有些意難平,又鬼使神差溜達到老孫家的門口,剛想往裡探看一眼,就聽著一陣音樂響起,且由童聲演唱:
“啊~啊~啊~”
“啊~啊~啊~”
“接受我的關懷。”
“期待你的笑容。”
“人字的結構就是相互支援。”
“走進我的視野。”
“從此不再陌生。”
“人類的面孔就是愛的表情。”
“告訴你一個發現。”
“你和我都會感動。”
“世界很小。”
“是個家庭。”
“.”
多好的一首歌,多好的歌詞。
王建軍聽的心中一暖,往門兒裡一看,正是《編輯部的故事》片尾曲。
“這電視劇,有點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