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頓,目光深沉地看著吳宸,“你的故事很好,但是如果你哪天恍然發覺某一處被我們影響而脫離了初衷,記得要回頭。”吳宸心頭一震,緩緩點頭,將這句話深深刻進心裡。
張繼青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劇本上,輕輕嘆了口氣,眼裡浮現出些許懷念,“崑曲講究‘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她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繼續道:“有些人,活在舞臺上,便勝過現實中的一切;有些人,活在戲外,卻終其一生,也演不出個完整的自己。”
吳宸靜靜聽著,他知道,這是一個在崑曲中沉浸了一輩子的人,才能說出來的話。
“杜麗娘的‘柔’,你可知道是什麼?”張繼青忽然問道,眼神如秋水般深邃。
吳宸思索片刻,道:“是溫婉,是纏綿,是她在夢裡追逐愛情的執念?”
“錯了。”張繼青輕輕搖頭,放下茶杯,指尖敲了敲桌面,眼裡閃過一絲不容置疑的光芒。
“杜麗娘的‘柔’,是‘柔骨承千鈞’。”
她微微前傾,聲音低緩卻鏗鏘:“崑曲的‘柔’,是骨頭折了,也得用皮肉撐出個‘美’字來。”
“你且記住,崑曲的‘柔’,不是軟弱無骨,不是單純的柔情似水。
它是千錘百煉後的韌,是看似婉轉低徊,卻能承受千鈞之力的筋骨,當然最後承的是什麼就看你想賦予它什麼”
吳宸怔住了,心裡像是被重重敲了一下。
他從沒這樣想過崑曲的“柔”。
這,才是崑曲的意境。
張繼青看著他,嘴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我聽你說,你最初的劇本用的是芭蕾是吧?”
“嗯!”吳宸輕輕點頭。
“雖然崑曲和芭蕾的形式不同,但《牡丹亭》的核心主題——‘至情至性’、為愛而生死——與西方文學、戲劇中的‘浪漫主義’精神是共通的。
我曾經常年在國外演出《牡丹亭》.”
說到這裡,張繼青抬眼看著吳宸,忽然笑道:“你知道國外怎麼稱呼《牡丹亭》嗎?”
吳宸愣了一下,微微皺眉:“《the peony pavilion》?”
“對。”張繼青點點頭,“他們把它視作東方羅密歐與朱麗葉,但你知道嗎,國外人看《牡丹亭》,總覺得它和芭蕾的表現形式相似,覺得都是講究‘美’的極致。”
她頓了頓,手指點了點桌面:“然而實質上它們的美有本質的不同。
芭蕾是雕塑般的,是力與線條的平衡,而崑曲的美,是流動的,是綿延不絕的氣息,是韻,是骨子裡的。
所以既然你想要東西方都能讀懂你的故事,《牡丹亭》的切入確實不錯;
因為他們知道這個故事是東方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會少了你很多功夫,但僅有這個是不夠的,溝通東西方的橋樑你得構建好,莫要失了平衡.”
吳宸頻繁點頭,把筆記給記滿了。
若是說蔡正壬是告訴吳宸《牡丹亭》的魂,那麼張繼青則是幫吳宸疏清了《黑牡丹》的根。
這些天吳宸對於崑劇和《牡丹亭》瞭解的越多,根上長的枝葉便越多,甚至有些已經快把根給掩藏住了。
中午,吳宸在這裡吃了個便飯。
初春午後,陽光斜穿雕花木窗,碎金般灑在青磚地上,張繼青抽了本泛黃的《牡丹亭》劇本,又給了吳宸幾頁身段和唱腔的筆記:“這裡有我對於《牡丹亭》的詳解,在寫劇本時,你若不解,可以看看,應該有所幫助。”
吳宸眼底一亮:“謝了,張老師!這正是我缺的。
您這指點,比我自己磨一個月還管用。”
張繼青擺手,低聲道:“別捧我,你這戲要真拍好了,我就心滿意足了。”
見吳宸似乎快要走了,張繼青生怕吳宸忘了點什麼,連忙開口問道:“吳宸,來一趟金陵不容易,還有什麼需要我幫的?”
吳宸突然間想到了什麼,轉身頓了頓,正聲道:“張老師,我想請您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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