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世間悲

有乞兒絕望地哭訴，“死了也好，這世道，活著也沒有盼頭。”

有教書先生無奈地喟嘆，“未見桃李滿天下，卻與遊子同仙去……”

有書生滿心的悲情，“我還未趕去赴約，將她從風塵之地贖回，與她共稟夜燭……”

有豪氣萬丈的劍客露出遺憾之色，“還未嘗一口京城那百年招牌的仙人醉……”

有丫鬟輕聲抽泣，“我那年邁的爹孃還等著我賺錢贍養……”

有醫者滿心憂愁，“如今這城中貧民再也買不到便宜的藥材了……只盼他們能遇上一個良醫才是。”

有山賊悔恨地懺憶，“死了也好……下輩子只求念頭通達，切莫再走這不歸路。”

有賊黨滿目淚水，釋然且豁達，“這一世為了金錢名利犯了糊塗，不知國為大同，民心所向。我比你可悲……”

千人千面，姿態亦是萬千。

到了後面，只是亡魂說，顧祈安沉默地聽。

雙方都知道，對方一定在仔細地聽，一方一定在大悟衷腸。

每送走一個亡魂，顧祈安感覺自己與必安的聯絡也更深了一分，冥冥之中似乎還有什麼事物在牽引著他……

各種情緒的交織讓顧祈安麻木，只是……

為何…我能感受到這些情緒？

顧祈安蹲在地上呆然若失。

許久，一雙冰涼的小手搭在了他的手上。觸感冰涼……柔軟。

顧祈安抬頭，眼神一震！

一個身穿碎花裙，面容精緻的小女孩朝他咧開嘴笑了笑。

“少爺……你頭髮亂了喔。”

“傻……丫頭……”顧祈安突然哽咽起來，眼淚止不住的流下。

“少爺不哭，少爺不是賣畫換了許多錢嗎？以後……可以再買一個丫鬟伺候少爺哦……”話到後面，煙兒也哽咽起來。“煙兒……煙兒雖然只伺候了少爺一天，可……可煙兒還是喜歡少爺……”

“恕煙兒無禮……”煙兒小小的身軀抱住顧祈安的頭，摸著他的長髮抽泣。“少爺還是不會束髮呢。”

顧祈安心中懺悔不已，若是那晚他自私一點，將煙兒留在客棧，他不知道會不會讓煙兒倖免於難，但或許……

“你為何也……”顧祈安懵懵地問，悔恨之餘心中湧出無限的憤怒。

他從來沒有這麼憤怒過，哪怕見到那屍山血海的一幕之時也沒有現在憤怒。

“少爺，你知道什麼東西可以製造永遠嗎？”

顧祈安不解，淚眼婆娑地抬首，“什麼？”

煙兒展顏一笑，臉上全然沒有其他小孩的害怕與恐懼，似乎她把那些壞的情緒全都變成了笑容，“是結束哦！”

“結束……”顧祈安呢喃道。

腦海中浮現一張張走馬燈似的畫面……

少爺為什麼不敢把胸中之意光明正大地抒發出來呢？

煙兒是有什麼地方沒伺候好少爺嗎……

很多大戶人家都是這樣，買來的丫鬟犯了錯，就高價再賣到別家去……

那少爺的願望是想要天下人都安居樂業，衣食無憂嗎？就像少爺畫中那樣。

沒事的少爺，能被少爺幫助的人一定會很幸福的，因為煙兒就很幸福……

噢耶！少爺最好了！

少爺走快點！好像要下雨了……

哈哈哈哈……少爺，你頭髮被風吹散啦！

少爺真笨，束髮都不會，少爺也真聰明，一幅畫就能賣二百兩！

……

回憶如狂風驟雨般抽打著他的心，顧祈安崩潰得體無完膚，身軀止不住地顫抖。

“因為結束就不能改變啊，永遠是不能被改變的。”煙兒可愛地笑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看起來絲毫沒有對死亡的恐慌。“好想被少爺永遠記住啊！”

只是那眯眯眼中流下的淚水錶達了她的心緒。

顧祈安心疼地看著她，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可眼前這個小小的人影懂事得太早了啊……

“會的，少爺會記得的……”顧祈安失神地喃喃細語道，心裡難受得抽搐。

“她在害怕。”必安看出了煙兒眼底的情緒，在一旁淡淡道。

顧祈安自然知道，只是他別無辦法，當死亡來臨時，任何的安慰話語都無法驅散心底的恐懼。

這是死亡的魅力！

帶來絕望，又因生命的摧殘而產生新的希望……

“少爺……我能為你束一次發嗎？”煙兒流著淚，小心翼翼地問。

“怎麼不能呢？煙兒，替我束髮，然後……”顧祈安強顏歡笑，作出和之前一樣隨和的表情，接著道：“然後我們……回家！”

此刻，顧祈安身上的白氣濃郁得快要滴出水來，心底的一顆種子已然長成了參天大樹！

必安手中出現一把寒芒銳利的長劍，遞到顧祈安手中，隨後整個人影都融入了劍中……

這夜，顧祈安見了死別，束上了發。

這夜，顧祈安平了心意，拾起了劍。

這夜，萬千亡魂化作熒光，螢火匯聚成冥燈，為他們照亮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