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風皆是笑話

第11章 春風解憂 黃酒暖心

大旭與東土的邊界處,山脈起伏,連綿不絕,峰巒如劍高指,聳入雲端,雲遮霧繞,仿若人間仙境。初春時節,冰雪消融,可偏偏在那群山之巔,如有仙人執筆,輕輕點綴了一抹潔白,山下青翠繁茂,山上潔白無瑕,二者相得益彰,更顯自然造物之奇。

頭戴斗笠,身已無劍的劍客,在山下逛蕩了數日,偶爾會瞧見幾處炊煙,於是手中無劍的劍客便臨時起意,在山腳下尋了一戶好人家,將陪伴了自己數月之久的毛驢就此留下,接下來的翻山越嶺,劍客選擇一人獨行。

劍客走走停停,反反覆覆,去而又歸,在山間徘徊,但最終卻仍在山腳之下,彷彿從未開始登山。劍客百無聊賴,乾脆躺在芳草之間,酣然睡去。

身旁驟然出現的黃衣老者,無奈地搖搖頭,苦笑道:“您這是把我們當孩子耍呀,是要我們陪您一起捉迷藏嗎。”

山嶺間一處寒潭,亦是有一名妝容模樣都相同的劍客,盤膝坐在湖畔處的一塊巨石之上,鄰水垂釣,拿著魚竿,身側放著一隻魚簍,學著垂釣老翁的模樣,掛餌拋竿。

這位劍客的身後同樣站著一個老人,不過卻是穿著一身青衫,神色平淡地看著劍客釣魚。片刻後,老人不禁啞然失笑,無奈道:“您這是何必呢。”

空曠的山谷內,有一名劍客坐在沙土鬆軟的溪畔邊,飲酒吃肉,吃相難看。

劍客身後也同樣地站著一個老人,白衣白髮,老人似乎在憋笑,亦是無奈道:“您,吃的開心就好。”

相較於前三者,這位劍客算是不請自來,惡客登門了。灰衣老者自己品茶,劍客正好坐在老人對面,對於眼前的茶水點心,劍客懶得理會,四下打量後,點了點頭,神色誠懇道:“你這老鼠洞不錯啊。”

“我謝謝您啊。”老人扯了扯嘴角。

在此處群山之巔,白雪點綴之處,有一處天然形成的湖泊,世人稱之為“天池”。劍客雙手負後,腳尖點在湖面之上,懸空而立。

紅袍老者站在其身後,一言不發。

劍客無奈轉過身去,皺眉問道:“你們這裡是沒有漂亮姑娘了嗎?非要五個糟老頭子一起來找我?你們五個老傢伙好像很久沒碰頭了吧。就為了找個我,至於這麼興師動眾嗎?”

紅袍老者依舊是一言不發。

劍客無奈地擺手,其故意散落在四處的劍意身形瞬間散去,化作一道道劍氣,緩緩歸來,在劍客周身縈繞。

劍客無奈笑道:“小山子,這樣行了吧?”

老人笑著點點頭。

“行了,別板著了,老態龍鍾的樣子給誰看,瞧著比我都老。怎麼,還想著讓我叫你一聲尊號?”

紅袍老人笑道:“不敢。”老人身形一晃,變作略微年輕些的模樣。方才的四個老人也是紛紛趕來此處,亦是化作年輕模樣。

劍客滿意地笑道:“這才像樣,總是一副暮氣沉沉的樣子,算怎麼回事。”

五個“年輕人”並肩站好,一同對劍客見禮。

劍客擺擺手,最受不得這種繁文縟節,一臉的不情願地說道:“趕緊起來,好歹也是一方主人,讓子孫後輩瞧見了多丟人,不要面子的嗎?你們五個怎麼說也是此地的臉面不是?我呢,不過就是藉著那個傢伙長了些輩分,其實啊,都是道友,都是道友。”

劍客一臉賤兮兮的表情,湊到這五個傢伙的身邊,低聲道:“要是實在不好意思,跟我意思意思就行了。”

劍客使了個眼神,意思你們都懂,見長輩,拿點東西就行了,鞠躬啥的無所謂,你看我在乎過嗎。

五人同時閉嘴,將頭扭向另一邊,對劍客的眼神視而不見。

什麼意思?不懂,不懂。你懂嗎?我也不懂。

對付這個老不要臉的,無論“年輕人們”如何地斟酌言語,終歸會被他找到理由反駁,刮地三尺,賊不走空的事,真沒少幹,所以乾脆不理他就是。

劍客對於這些“不肖晚輩”,頗感失望,竟然連長輩的一點點心意都體察不到,真是白修行了這許多年。劍客作勢離去,不想再搭理這五個愚人。

紅袍老者見其離去,不由得開口問道:“不知您要到何處去?”

劍客回頭瞥了他一眼,皺眉道:“跟你有關係?”

紅袍老者一臉無奈,只得苦笑道:“天地逍遙,您去往何處,自然與我無關。但您別忘了,翻過這座山,可就是大旭的國土。往西北走,過了那座邊關,就是北境三洲,至於守著北境東部邊關的人,想來您不會陌生。若是您在那與他動起手來,萬一您沒收住劍氣,一劍砍到我這裡來,到時候打碎了某處山水,文廟裡的那些讀書人還不是要找我的麻煩,所以,還請您高抬貴手?”

“那就高抬貴手一次?行,我跟你保證,我過了邊關再揍他,你看這樣行不。”劍客笑嘻嘻道。

我是希望您不動手,而不是換個地方動手。

老人有些無奈。

劍客湊到老人身邊,輕輕地拍了拍高大老人的肩頭,笑道:“你放心,若是能不動手,自然是最好不過。我會盡量想辦法避開他,但他若是故意找我,那就沒辦法了。”

不就是打架嘛,我很擅長的。

老人搖搖頭,勸是勸過了,至於聽不聽那就是劍客自己的事了。老人瞧著劍客身上的氣機流轉似有不暢,便問道:“您,北上的事,老先生知道嘛?還有您這一身傷……”

劍客點點頭,算是肯定了老人的心中猜測,“老頭子不在家,已經很久沒回來過了,至於這次北上算是自己偷跑出來的。本就是自己故意為之的大道之爭,與其躲著,倒不如去天外找他痛痛快快地打一場。贏了,自然是天地逍遙,輸了,倒也少了一樁煩心事。至於這一身傷,確實跟那幾個躲躲藏藏了數千年的老傢伙們有關,一是天地自然壓勝,再一個就是手中無劍,加上那群臭不要臉的一群打一個,打不過也正常。”

“您北上只是為了尋劍?”老人接著問道。

“樓頂那把長劍的意義之重,想必不用我與你多說,所以除此之外,便只有北境的那把劍能用了。”

事關一人大道,旁人本不便多說,老人卻仍是忍不住問道:“恩師手中之劍難道不能為您所用嗎?”

“你說那騎青牛的小子?他的劍跟傻大個與小光頭的劍一樣,在我這就是一塊廢銅爛鐵,無甚用處。再說了,他們是劍修嗎?”劍客笑著反問道。

劍客言下之意便是,連劍修都不是,他們的劍能用?

老人神色有些難看,能這樣稱呼三教祖師的,您是世間獨一份。

劍修與武夫算是世間修行道路中最為特殊的兩種,與三教百家修士修行有著根本上的不同。前者皆是以自身先天炁為主,劍修以先天領周天,化天地之元氣而成自身之劍氣;武夫則以先天真炁領四肢百骸,循序漸進,生髮出一股己身獨有的純粹真氣。而後者講究的是散先天炁於外,開氣府以吸納天地元氣,鑄金丹,化元嬰。修行如同建造屋舍,前者是就地取材,著重地基;後者是取材於遠處,講究地基與屋舍皆需完美。

之所以劍不得用,除了那三人佩劍夾雜了浩然氣,道門真意,以及三藏佛法,近而脫離了劍修同樣追求的純粹二字之外,更重要的原因依舊是修行道路的不同。

三教百家修士之劍,是劍術大於劍道,是為輔佐自身大道修行之外物;而劍修之劍,是劍道大於劍術,手中劍便是心中道。

除此之外,兩者在十方閣空明殿洞玄鏡上的大道顯化,亦是千差萬別。儒家是一本翻不盡的金色書籍,道家則是空無一物的平靜水面,而佛家則是一座炊煙裊裊,但略顯破舊的茅草屋舍。這三種景象是三教祖師各自的大道顯化,其弟子萬千雖各有差別,但本質相同。諸子百家各有千秋,盡數大道風流。

劍道顯化則是一條周遭昏暗,道路光明的登山路,其盡頭處有一座望不見山頂的劍氣高峰,一座由一人之劍道道意變化而來的絕頂。這座山已萬年不曾有人走近,無一例外,皆是在道路上遠遠觀望。

數百年前,曾有一位享譽天下的道門道子,在成道登天之後,不知是何緣故,竟再次返回人間,捨去一身道法修為不要,轉而去追求那劍修所謂的純粹二字。意圖借他山之石以攻玉,憑藉原本對道的感悟,試圖進山再登山,從而登頂劍峰,但最終卻屢屢失敗而徹底斷送大道前程,墜入心魔,不得自拔。

曾有人就此發表過言論,若那劍山難求,不求就是。證道長生之法,世間琳琅滿目,汝等按尋常修士修行之法,按部就班地修行,三五百年的壽數怎麼都是有的,何苦執著於登山一事。莫不是爾等還奢望著能在道法佛法,以及讀書一事上趕超三教祖師?此人最後更是蓋棺定論,直接將劍道與武道並稱之為斷頭路,武夫短壽,劍修短命,話雖難聽,但事實如此。

故而有很多人就此徹底放棄劍修一途,轉修其它法門,從而造就了習劍史上的第一個荒年,近乎一百五十年,沒有誕生過一位越五境的劍修。

說此言論者,不知為何,本來盡在掌握的破鏡飛昇卻突遭意外,原本的九重天雷不知為何竟變成了十九道,雷落之後,那人便徹底斷了修行路,原本的九層樓修為也是如煙塵般消散。至於那人後來的登樓問道,簷下審案便又是一樁山上的酒後談資。

劍客忽然感慨道:“如今的世間大道,可比我們那個時候多了不少。”

老人笑道:“但樓頂依舊屬於您們那一代人。”

“只可惜後繼無人。”

老人點點頭,自己修道千年,出類拔萃的修行者已然見過太多太多,但卻沒有一個人,能走到先輩們的高度,甚至就連背影也不曾望見,更何談與之並肩。

劍客忽然笑道:“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老人嘆了口氣,輕聲道:“難。”

劍客不再言語,站在湖面上,任憑微風吹亂鬢角,劍客就只是望著腳下微微泛起的陣陣漣漪,深邃的目光裡不知藏著些什麼。

且讓春風緩緩吹,吹散心頭腌臢事。

五位老人默默地站在劍客身後。

劍客忽然心生感應,目光隨之望去,不禁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打。”

劍客身形轉瞬即逝,不再選擇慢悠悠地趕路,而是直接縮地山河,一念之間便已來到了方才老人口中所說的那處邊關隘口。

城關前的劍客揚起頭,表情疑惑,自己獨行之路為何要你承認,被愚弄之人亦是愚蠢之人。

紅袍老人,望著劍客離去的方向,注目良久,忽然間搖頭嘆氣:“希望那時的您能與當下更像一些。”

一座城關之前,劍客雙袖之間劍氣激盪,周身四處如同置身於劍氣汪洋,磅礴劍氣不斷傾瀉,望著身前那個鄭重其事,身披銀色甲冑,手執長槍的中年男人,劍客就只是微微一笑。

既然你要打,那我就陪你,至於打得你鼻青臉腫,老子概不負責。

城門前的銀甲執搶之人,以槍尖點地,右手抓住槍尾,翻轉手腕,槍尖上挑,男人率先向前,手中長槍直奔劍客心口而來,男人打算以最快的方式結束這場戰鬥。

劍客身形驟然消失,再出現時,竟是以右手手掌抓住那執搶之人的頭顱,隨後如同手拿杯盞,將那人頭顱猛然向地面砸去。男人則是順勢倒下,反轉身形,提搶上刺。劍客身形再次如雲霧般消失,再重聚於男子身側,一隻手竟是直接將其提起,向後橫丟擲去,長槍瞬間脫手,人則向後迅速倒飛出去。那人尚在空中,劍客又是身形閃轉,緊接著就是一拳砸在其胸口,一拳落定,打得那人繼續倒飛出去十數丈之遠。男人將將落地,劍客身形又至身旁,以手掌按住額頭,猛然用力向下按去,那人頭顱深埋土中,血色中摻雜著無數泥土。

劍客不屑道:“就這?”

滿臉血汙和泥土的男人嘴角忽然揚起一絲詭異弧度,隨後怒喝道:“離昧!”

男人周身隨之顯現出一道暗紅色的圓形符咒,一息之間便轉為赤紅,與此同時,一道巨大的火柱,自下而上,由地底噴湧而出。

劍客身形迅速後退,以劍氣架起一道屏障,擋在身前,磅礴四溢的劍氣潮水,卻頃刻之間被那股烈焰蒸發。洶湧的熱浪隨後襲來,直接將劍客掀翻在地。

熊熊燃燒的烈焰之中,男人緩緩站起,身長所穿的銀色甲冑,經火焰煅燒後竟是變成了一種極致的黑,來自地獄的火焰不斷地在甲冑上流淌。

男人的眼角亦是有黑炎流動,此刻,男人彷彿就是一隻來自於地獄的惡鬼。

惡鬼從地獄的火焰中走出,長槍歸手,向後一震,噴湧的火柱緩緩散去,化作一雙流火黑翼,伴在惡鬼身側。

劍客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後面的灰塵,望著眼前男子,嘖嘖笑道:“青天白日的還能活見鬼了。”

劍客右手結劍指,周身劍氣隨之凝聚為一柄柄長劍,劍客以劍指在身前輕輕一劃,笑道:“花裡胡哨。”

數以千計的長劍,如傾盆暴雨,狂射而去。

男人舞動長槍,然後向前一推,再猛地一震,一股黑炎浪潮隨即向前湧去,與劍雨相抗。

術法神通非劍客擅長,他向來是一劍了事,只可惜如今手中無劍。

黑炎與劍雨相抗之時,男人突然衝來,手提長槍,再一次奔著劍客的心口處刺來。

兩次出槍,皆是致命手。

挑釁?!

劍客忽然皺眉,沉聲道:“給你臉了?”

劍客身形閃轉,右手握拳,突至男人身前,一拳直奔著面門招呼。

一拳將其打退,男人徑直向後倒飛出去,狠狠地砸在城牆上,劍客身形隨後再至,又是一拳遞出,砸在其胸口處,一拳未斷,一拳再至,兩拳相加,竟是直接將男人的黑色甲冑就此打碎。

男人就此昏死過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劍客突然朝著城樓之上喊道:“滾下來給自己收屍!”

原來邊關的城樓之上一直有一個人再旁看這場意料之中,毫無懸念的“打架”。

一席白衣,羽扇綸巾,瞧著三十歲模樣的男子,躍下城頭,飄然落地。

男子走上前去,對著劍客恭敬一拜,道:“小九,見過大師兄,多年不見,師兄風采依舊。”

原本板著臉的劍客,這才有了一絲笑意,雙手負後,微微仰起頭,平淡道:“起來吧。”

男子起身後,手中羽扇一揮,昏死在地的中年男人化作一股清氣,重歸男子身體。男子羽扇輕搖,緩緩笑道:“師兄手中已然無劍,做師弟的仍是無法勝之,非是師弟無能,奈何師兄修為深厚,真是令人望塵莫及,就算是再給我個千百年,也仍是難以追趕呀。”

打架打輸了怎麼辦?使勁誇啊,切磋而已,做師兄的總不能揪著不放,厚著臉皮再打我一頓吧?行走江湖什麼最重要,臉面!不會有人不要臉吧,不能吧。

再說了,也沒想真跟他動手不是,幫忙試試自己如今的修為而已,做大師兄的不會連這點忙都不幫吧。

劍客瞪了他一眼,“你臉皮比城牆還厚。”

“師兄謬讚了。”男子笑道。

劍客似乎沒有開玩笑的心情,忽然沉聲道:“你不該走這條路。”

人有三魂七魄,一名胎光,太清陽和之氣,屬於天;二名爽靈,陰氣之變,屬於五行;三名幽精,陰氣之雜,屬於地,是為天地五行。

可眼前男子卻生而三魂不全,幸得恩師教誨,習得一術法,其根本在於破而後立四字。先是以幽精之魂為養料,進而補全其餘兩魂,再由新成之二者吸納七魄重塑元神,故而男子便只有一陰一陽兩道魂魄,以陽魄修神道,以陰魂修鬼道,一個人走兩條路。

“自己選的路,哪有什麼該不該的。萬般雨雪風霜,自己受著就是。”男子淡然一笑。

“還是放不下?”劍客問道。

“從未放下。”

書卷上有句極好的話,“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自初讀時起,男子便一直記到今天。

劍客若有所思,望向遠方,輕聲問道:“你離開那裡多久了?”

“甲子光陰估計是有了,年紀大了,記不住事。”男子笑道。

劍客一個板栗就觸不及防地敲在男子的額頭上,後者剛想喊兩聲痛,說兩句師兄欺負師弟之類的話,卻發現他並沒有用多大力,好像就是隨手在自己的額頭上碰了一下。

男子望向劍客,他似乎從未在後者的臉上瞧見過這樣的神色,千萬年來師兄彷彿一直站在人間絕頂,俯瞰眾生,哪裡會有這般失意落魄。男子記憶中的劍客,好像就是一座古井,井邊堆滿落葉,井中死水,毫無波瀾。

失望,落寞,遺憾,和孤獨,此時此刻都在劍客臉上,像是在回憶著什麼。

老師曾說過,這世間幾乎沒有什麼可以影響到他了。如果說還有的話,就只是他年少時的記憶了。

而他的年少時光在很久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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