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與你和解
張麟軒今日來此其實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道人的那份名單,少年不得不來見一見那個跟自己兄長有所約定的王氏遺孀。朔方城內近日以來,各處街巷皆是出現了許多就地擺攤,售賣貨物之人,既然來了這許多的生意人,那麼作為鎮北王府此地的主人,若是拿不出幾件令人滿意的貨物,豈不是令人恥笑。鎮北王府,是此地最大的買家和賣家,由不得他張麟軒去多思多慮。
其二,也是張麟軒藉此機會想讓宋珺宓明白,對於當年之事,王府並非是見死不救,實在是其中利益牽扯過多,由不得王府有所作為。幾個守邊軍卒,翻了大錯,王府仍是善意對待,又豈會對當年繼蘇先生之後,為王府籌謀三年之久的宋淵如此決絕?
對於他忙著舉家遷往京都,尋求蕭氏皇族庇護,只是因為他自身看的足夠遠。宋淵不虧是繼蘇先生之後的首席謀士,透過對蘇先生生前佈局的推演,竟是真的讓他看到了日後的大致結局,再加上他是楊朱一脈的學問推崇者,所作所為其實並不過分。
楊朱之學講究貴己,認為己身之最貴重者莫過於生命,人生短促,應當萬分貴重,一切以存我為貴,不使其受外物之損,損之則去,去則不復來。
宋淵生前最不喜跟人談及仁義二字,對儒家之學,尤其是孟子之學嗤之以鼻,他曾極不認同捨生取義一說,並偏執的認為世間沒有真情,所有的一切,無外乎都是利益之間的勾連而已。由此推及,整個世界不過就是一個由著諸多大修行者,以他們自身的慾望,編織而成的一個領域而已。什麼桃夭煮酒,李花飄白,什麼春風十里,暖人心脾,不過就是一個由前者編織出來的謊言而已,再然後由著後來者自困其中,久久不能自拔,最後貽笑大方,被人恥笑終身。
老王爺年輕時不僅是位擅長打仗少年將軍,同時也算得上是一位飽學之士,當年雖說對宋淵的學問多有不贊同的地方,但也並未全部否認,知曉宋淵是一個胸有溝壑之人,便十分願意幫助宋淵實現他的心中理想,兩人之間的關係也是亦師亦友,曾在北境軍中被傳為佳話。宋淵離開北境之事,老王爺雖然氣憤,但也知曉人各有志,強留不得,所以宋淵當年一路出北境,其實是暢通無阻,沒有遭受任何阻攔。
只不過放君遠遊,振翅高飛易,君若再想著舊鳥歸巢,那可就難如登天了。
王府養一個不能勞作的廢人,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你宋淵逃回北境尋求庇護其實也不難,但是你宋淵有沒有想過,你的子女對此該怎麼辦?天子之言,可是比九鼎還要厚重,如何能夠輕易收回?子女為人陷害,但你可有證據證明是歹人所害,又有何證據能夠自證清白?若是都沒有,那麼損害皇家顏面一事,該當何罪,你宋淵當真不明白?救你容易,難得是救你的家人。可你一路狼狽地回到北境,所求只是僅是讓王府救你?宋淵是個聰明人,其中的牽扯,他又怎會不知,所以死在北境是最好的結果。因為王府事後可以以懲治不仁不義的叛徒為藉口,跟京都索要宋氏一族,宋家長女由此化名宋珺宓進入驚鴻樓,得以存活。宋淵知道,以當時張蕭兩家的關係,皇帝不會不放人,因為當時那場城前之戰,北境這頭猛虎已經殺紅了眼,再加上休養了三年,實力已經恢復大半,若是一旦因此等相較之下,不值一提的小事惹得猛虎南下,必然得不償失,這不會是大旭朝堂想要看到的局面。
可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恩怨交織,如何能讓宋珺宓一介安居閨中的女流能夠明白呢。張麟軒其實並不奢求,只是希望能讓她明白一個道理,王府當年並不是不作為,而是沒法作為,能夠保下你,已然是用你父親的性命所換來的最好的結果了。
張麟軒忽然想到一件事,大哥當年還在世的時候,曾教導張麟軒對女子要多些耐心,遇事要多些考量,並且還時不時會在張麟軒耳邊提及宋珺宓此人,難不成就是算到了今日局面?或許大哥當年對驚鴻樓如此上心,時不時還要帶著張麟軒去驚鴻樓閒逛,讓他與宋珺宓成為“熟人”,就是為了去消減這個女子的心中怨憤吧。
張麟軒曾與求凰談及過宋珺宓的事,此刻不由得想起當時求凰說的一句話,家人已死,若是她心中不存著報仇的念頭,一個弱女子又該靠著什麼活下去呢。
宋珺宓此刻將頭埋在雙臂之間,身體顫抖,好笑的是,她手中竟然還握著方才少年遞過去的橘子。張麟軒悄無聲息地取過女子手中的柑橘,剝去橘皮,撕去橘絲,然後掰下一瓣柑橘,捏在手中,突如其然地厲聲呵斥道:“抬頭。”
宋珺宓猛然抬起頭,神色錯愕。
張麟軒將那一瓣柑橘,輕輕放入女子口中,眉眼間盡是柔情,言語溫柔地笑問道:“甜嗎?”
宋珺宓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那以後都這麼甜好嗎?”
“什麼?”
“咱們和解吧。”
宋珺宓忽然間嚎啕大哭起來,張麟軒輕輕將她摟住自己懷中。
哭吧,一切哭出來就好了。
恩恩怨怨,你若放的下,我又怎會揪著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