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先驅者

第314章 熱情之歌-5

三天之後,一月二十一日,是安提和齋藤裕二回到巖手縣的日子。

安提是為了回洋館中休息,而齋藤裕二,則是為了去打包他的行李準備離開日本。

“修女比我們早幾天就回去了嗎?”

“對,這件事結束之後她就先回去了,因為想念在洋館的安靜生活了吧。”

他們走在從田野通往洋館所在的山上的另一條小路上。

天高月明,也就是說目前為止的安靜夜路都沒有讓安提感到不安吧。

安提沉默地走著,臉上掛著甚是通常的神情。

偶爾做出某些堅定選擇時候,露出的也是這種表情。

雖然只是一個月左右短暫的相處,齋藤裕二卻相當確信那份直覺。

安提正準備悄悄獨自抹去什麼瑣碎卻絕不能忽視的細節。

“雖說是安提,但在這種狀況下也不會害怕嗎?”

試探性地開口,安提意外地點頭回應了。

“一般來說,走這種夜路還完全不膽怯是不可能的吧。

這種人要麼忍耐力強要麼敢於無視,必是其中之一,兩種都做不到的人,晚上是出不了門的。

“原來如此。既然這樣,跟我一起回來又是為什麼呢?”

“不是說了嗎?在這光禿禿的路上一個人走太浪費時間了。為了不無聊所以要找一個說話的人啊。”

“……這麼說來,好像是說過來著。”

語畢齋藤裕二就沉默了。

並不是因為安提的話而放下心來,而是非打破砂鍋追究到底的姿態。

夜路綿綿。

靜得只有兩人的腳步聲交替起伏。雖然安提已經在可能範圍內做了忍耐,但那畢竟也是有極限的,她開口道。

“喂,齋藤,打發下時間我們來聊點什麼吧。”

“……沒辦法,想不到可說的話題。”

齋藤裕二羞愧地抱頭。

原來,剛才的沉默是在找話題。

安提訝異的同時嘆出一口暖暖的氣。

齋藤裕二徹頭徹尾的書生德行,多少剝去了一些包裹她心頭的煩惱絲。

“笨蛋,吹吹牛啊什麼都可以,總之說話就行了。本來也沒指望你講出什麼有趣的話題。”

安提用隨隨便便的態度,說著讓人吃不消的話。

如果真的吹牛,肯定會被懲罰玩弄。

況且以前說討厭聽謊話的不就是安提本人嗎,齋藤裕二內心盡情地吐著槽。

當然,安提無法對此回應。

“……沒辦法。雖然沒有話題,但有想問的事情。什麼都能問嗎?”

對於齋藤裕二的提問,安提稍稍皺眉。

不過那也只是一瞬的事情,她立刻就恢復了鎮定的神情。

“……嗯,那也不錯。問吧,反正很快就會忘掉了。”

安提回避著齋藤裕二的視線嘀咕道。

山上的目的地還連個影子都看不到。

從那天之後就一直想問的。

關於京都的某些事情與過往。

齋藤裕二於是多嘴地問道。

“所以,在夏天的時候,京都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齋藤裕二想問的是除了那像插曲一樣的棒球殺人狂出現以外的事情。

也就是,源佐忠最後的結局。

“……”

一向性格剛毅的安提,此時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了責難的表情。

“你還真是會專挑些不該問的問題問呢……”

“那,就換個問題?”

“不,這樣就反而有點不像我自己了……算了,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當然,沒有人知道在隔離天日之中發生了什麼。

但是在實在有些擔心的維納斯修女聯絡過後,安提急忙趕到那裡所看到的,是她至今為止最想忘掉的畫面。

倒在血泊裡,已經逐漸失去溫度的源佐忠的屍體。

她和妹妹的安比在沒有一同使用能力的時候,各自所擁有的只是能力碎片的一部分,妹妹可以透過接觸足夠多的資訊而瞭解到未來,而她則是不斷地回看過去。

對於她來說,這一幕便成為了她永遠都不想再提,卻會不斷夢見的噩夢。

“——為什麼你明明知道有危險,讓我從學校裡離開回來這裡,為什麼偏偏還要把他派到那裡去?為什麼偏偏還要讓他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你不是知道的嗎?你不是知道那裡有會讓人陷入危險的鬼嗎?難道因為我們是天選者,就可以這樣肆意地把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的生命像棋子一樣浪費嗎!?”

句句正論。

面對著哭成淚人的安比,安提完全沒有了一絲辯解的打算。

自那之後,她們兩個便再也沒有見面。

源佐忠的骨灰早早送回了家鄉,他的那把槍也不知去向。

也許和安比一起,還能夠看到究竟是誰殺了他,還能夠看到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才會讓他這樣死於非命。

但那又有什麼用呢?

不知何時,田間小徑已經變成了山路。

本以為是小山包的地方,意外地開拓了道路。兩邊不但有栽種樹木,道路也甚是寬闊。

成蔭道路蜿蜒向山頂爬去。

光禿禿的山間沒有路燈也沒有民家,唯有星月當空。

傾斜的山道逐漸趨於平坦。

道路另一端貌似在遠遠所在的民家面前就切斷了。

雖然建築物還遠在輪廓都看不清的地方,但透過窗中透出的暖暖光線,齋藤裕二感到了一點溫暖的感覺。

故事聽過了,安提自己也釋懷了,雖然和安比之間的關係想要修復到以前那樣還有一些困難,不過那至少不會是不可能的事了。

但是即將離開這個國家的齋藤裕二和自己間的關係則不同,是完全地結束了。

不管發展得再順利,再怎麼巧合,也不可能回到現在的關係。

……雖然很可惜,但也能接下這份遺憾。

“好,那走吧。”

不再去整理那團亂麻,安提一刀了斷那份無聊的感情,邁開步子。

那旁邊,齋藤裕二的身影如影隨形。

距離目的地還有幾分鐘的路,齋藤裕二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起伏,安提怒火滿腔,自己雖然真的只是一點點,但多少有在為今天的離別難過,這個男人卻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留戀嘛。

“雖然本來也沒期待過這種能面無表情從大樓上徒手跳下來的人會有什麼纖細感情就是了……”

隨意爆出的怒語,卻讓安提突然想起某些事情來。

不,應該說是終於意識到了。

關於曾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做出一些很偉大的事情的齋藤裕二是什麼人,為什麼齋藤裕二能做到那樣的事情,只是山裡長大野孩子的緣故嗎?

疑惑至今的問題,一直被擱置沒有獲釋的機會。

如果去了中國,那大概是再也沒有問到的機會了吧。

“等等。我最後還有一件想問的事情。——你,你在山裡到底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齋藤裕二被這麼一問,前胸貼後背地停了下來,一臉至今為止都沒見過的辛酸表情。

“好無聊哦,這個問題。”

“早告訴不要期待什麼有趣的話題了嘛。反正我們也再也不會見面了,就算現在告訴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

並不是感到無奈,而是事到如今才察覺到這一點。

從今之後安提會繼續在日本當她的天選“者”,而齋藤裕二則會和瑪雅、張均一起回到中國,也許還是在汕頭的小窩裡過著他們動盪的生活,那裡還有一對互相不對付的怪組合在等著他們回去。

但是,這兩個未來不再會有交點。不管齋藤裕二怎麼努力,也再都無法改變安提獨來獨往的個性……

想到這裡,他終於感同身受地明白了“忘卻”本身的殘酷。和餘秋源那種徹底忘記一段記憶想不起來是不同的,逐漸在歲月中模糊了對對方的印象,然後因為年歲的增長而徹底地磨去對某個人的記憶,這也許才是最殘酷的。已無法掌握未來的走向,無論機緣做了多麼美好的努力,也不可能回到和今天同樣的狀況了。

今天走的這段夜路,簡直和互相目送對方去死的葬禮沒有兩樣。齋藤裕二殺死了一個名為安提的少女,而安提也殺死了一個名為齋藤裕二的青年。那之後,不會有什麼留下。

“所以那之前我才想聽聽看。如果不想說,剩下的也就只有直接往洋館走這個選項而已了。”

“……唔,雖然是些無聊的事情,比起什麼都不說要好。”

齋藤裕二喃喃地走起來。這次是安提跟了上去,走在身側。

還有幾分鐘就要走到了。天冷的關係,兩人的白色吐息映在昏暗的夜色中。

稍微回頭看了安提一眼,齋藤裕二的故事比起講述更接近某種自白——他似是為一個冗長、粗糙的老故事書翻開了第一頁。

“住在山裡,其實沒什麼好說的——每天都重複著同樣的事,每天學著同樣的事,在那裡是沒有明天的概念的。清晨開始,夜晚終結。每一天和之後的一天都沒有什麼聯絡。所以也沒有什麼今後的夢想之類的東西。期待明天的到來什麼的說法,我好像是到了這裡之後才知到的。一開始很不習慣,也沒想去習慣。但大家都開心地說著明天見明天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就像做夢一樣看著這些事情。”

齋藤裕二邊走邊說著,也不看安提,只是一個勁地朝著前面對著黑夜說著。安提則默默傾聽著,贊同或提問現在都是沒意義的行為。

“吃的嘛,起初完全是靠著露水或者一些水果充飢,直到學會了狩獵才慢慢敢去抓一些體型小的動物,當然,狼啊虎啊什麼的自然是能避就得避。為了不捱餓,有時會搬到遠一點的地方去……不管怎樣,我一半的生活就是這樣過的。”

齋藤裕二還是那樣看著前方。沒有什麼痛苦回憶的樣子。安提聽來是非人居住的環境在他看來只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反而有幾分緬懷過去的模樣。

但再之後的的敘述,就慢慢有了苦澀的意味。

“還有一半麼,就是學習自保的授業了,和現代社會教的東西比起來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比如單純地學習身體該怎樣運動、好好地觀察、思考其他生物的運動方法之類的。純粹的重複運動罷了。踢起小石子的同時在森林裡跳躍,做著這種意義的事情。”

“開始學習之後就沒日沒夜的,外面發生了什麼也沒有多餘精力去管,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以後很久沒吃飯了,真是的……然後是終於吃上了飯的感慨。現在也想不明白那到底是為什麼什麼啊。不過對於在山裡過活有幫助就是了,那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活著就是這麼回事,像現在這樣走著呼吸著,重複著同樣的事情。”

“那不對吧,齋藤。”

齋藤裕二平淡語調中的異常被安提毫不留情地打斷。走著走著,他忽地轉頭面向正在點頭的安提。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閱讀設定
背景主題
字型大小
A-
18px
A+
夜間模式
首頁 書架 閱讀記錄 書籍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