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熙點了點頭,眼神忽然變得凌厲了起來:“在臣有生之年,絕不能讓蠻夷侵我大漢!”聞言,劉志頓時沉默了下來。
他就這樣看著顧熙,猶豫了片刻後,終是微微點了點頭:“好!”
其實他也是有些希望顧熙離京的。
因為只要顧熙在,這些士人就總覺著有辦法能夠限制住他。
以往他還沒有這種感覺。
但是隨著掌權的時間越來越久,這種感覺就是愈發的清晰。
當然,他也不會毫無準備。
自然還是讓有經驗的統帥擔任副將,以免顧熙出現任何差錯,進而導致大漢大軍崩潰。
顧熙又和劉志說了許多賑濟災民以及宦官權力之事。
其實他這已經當做是臨終遺言了。
以他這個年紀,如今再次上了戰場,又豈能活著回來?
劉志顯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這一次,他聽得十分認真。
“陛下.如今我大漢天下,流民四起,外地環伺。”
“此時再行黨錮之事乃敗國之兆。”
“當今之際,陛下應安人心,切莫讓天下百姓人心離散。”
顧熙就這樣平靜的說著。
看著顧熙那滿頭的白髮,以及臉上的皺紋。
劉志的表情愈發複雜。
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昔日顧熙於他身側,助他穩定根基之事。
一瞬間,劉志只感覺心中的不滿彷彿褪去了些許。
他看著顧熙,沉默了良久,終是忍不住開口想要再次勸勸顧熙:“太傅何不——”
還未等他說完。
顧熙直接擺了擺手,淡然道:“陛下無需擔憂老臣。”
“若是天下可安,也算是老臣對得起我大漢的歷代先君吧。”
“哪怕就算死在戰場之上。”
“又能如何?”
顧熙的表情沒有半點畏懼。
到了現在,他是真的一點都不畏懼死亡了。
今日他前來。
就是想用這種方式來勸一勸劉志。
顧氏是不可能親自下場的。
但若是想讓劉志罷手,避免大漢持續衰弱下去,唯一的辦法便是如此。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唯有如此,才能讓劉志清醒過來,分出個輕重緩急。
說罷,顧熙再次朝著劉志拱了拱手,旋即轉身便朝著宮外而去。
劉志怔怔的看著顧熙那有些佝僂的身軀,臉上亦是閃過了一絲難過之情。
當此事傳開之時,朝野皆震!顧熙再次掛帥了?倒沒有人懷疑顧熙的才能到底如何,只是在擔心著他的年齡。
當然,也有不少士人是不想讓顧熙離開洛陽的。
因為只要顧熙在。
他們就會有底氣,紛紛趕來冠軍侯府勸阻顧熙但顧熙卻連見他們都未曾見一面。
只是見了一些朝臣。
這些人其中倒是有人理解了顧熙的苦心,前來拜見之時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滿滿的哀容。
又怎麼能看不出來呢?
顧熙又何時畏懼過死亡?
平天災;赴災區;以一人之力獨面閻黨.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擺在這裡,他們又怎能看不出顧熙的苦心?
果然,就在兩日之後。
劉志真的釋放了那些士人,雖然仍舊對他們進行著禁錮,但態度卻已經有了明顯的好轉。
也正是因為如此,越來越多的人看出了顧熙的苦心。
就在顧熙動身之日。
萬民齊聚。
無論是民間百姓,亦或是太學士人,皆來相送。
看著顧熙那略顯佝僂的身軀,以及那滿頭的白髮,聲聲悲慼之聲響徹整片天地。
劉志亦是親自來了。
他似乎是想送送顧熙。
不過卻也並未露面,只是站在城牆之上,看著顧熙那越行越遠的馬車,沉默了良久,最後只是深深嘆了口氣:“太傅,真乃萬古不見之忠臣也!”.顧易一直都在看著這一切,此事的心情同樣有些複雜。
不得不說,顧熙做的已經足夠多了。
他真的是為了整個顧氏與大漢嘔心瀝血,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
可歷史的車輪會因此而暫停嗎?
顯然不會。
顧熙如今的這個舉動,雖然是讓劉志放下了一些對於士人們的怒意。
但這又能持續多久呢?而且最關鍵的是,顧易不認為顧熙會死在此次伐鮮卑上。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聲也悲”的道理,還用不到顧熙身上。
且不說劉志到底還能活多久。
按照如今的發展來看。
劉志若是死在顧熙前面,他還會託孤給顧熙嗎?
顯然不會!
士人們多年行事已經影響到了顧熙在劉志那的觀感。
他又怎麼可能再次託孤顧熙?
而且最關鍵的是,大漢如今的根本問題並不是在這。
嚴重的土地兼併只會導致四方的流民越來越多。
待哪一天大漢朝廷放棄他們,甚至是多到朝廷都管控不了的那一日起,這些人的瘋狂將會摧毀一切!事情也並未出乎顧易的預料。
顧熙出兵迅速便平定了鮮卑與南匈奴等族的聯軍。
沒辦法,因為無論是鮮卑也好亦或是南匈奴也罷,如今都流傳著顧熙的傳說。
這些個蠻夷只會比大漢百姓更加迷信。
當他們聽說時隔了這麼多年,竟然還是顧熙領兵之時,士氣本就弱上了三分。
而顧熙也正是利用了這一點。
在與聯軍對峙之時。
他直接當著大軍的面對南匈奴單于道了句:“當年你祖父便是被我打到脫帽投降的.”
此舉可謂是徹底影響到了南匈奴大軍計程車氣。
隨後他便又以些許薄利誘之,讓南匈奴與烏桓退軍。
最後便是面對鮮卑的正面大戰。
他用了昔年顧晟那般的打法,以騎兵游擊戰術截擊鮮卑軍,更是保護起了百姓,讓鮮卑軍難以行劫掠之事。
就用這種打法沒過半年時間,鮮卑軍竟真的退兵了。
一戰竟真的掃平了外敵。
不過這一次,顧熙卻並沒有如同上次那般鬆懈。
他察覺到了鮮卑的崛起,特意重整了一番北方防禦。
——直至延熹十二年,才再一次的重返洛陽。
誰都沒能想到顧熙竟然會活著回來。
攝政多年又接連前往遭受天災之地,於四處奔波如今更是已經七十四歲高齡。
竟再一次從戰場之上活著回來了?這可謂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朝野震動!
對於如今的大漢而言,這可謂是一劑良藥。
能讓天下各地的流民心都安定些許。
至少,他們還有盼頭。
並未出乎顧易的預料,這兩年來大漢的流民問題根本就沒得到緩解。
雖然當年顧熙臨走之前的舉動,確實是讓劉志清醒了一段時日。
竭力平衡起了宦官與士人之間的矛盾。
然後便開始賑濟流民。
但緊接著他便漸漸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流民太多了,賑不完。
其實大漢的國力實際上是能支撐起他賑災的。
但根本問題就是,如今的大漢吏治早就與當年顧熙賑災之時有了明顯的差別。
顧熙的影響能讓劉志放棄黨錮,選擇平衡雙方。
但絕不會讓他退到一開始時的地步。
當感受到國庫、糧倉的壓力時,劉志便如原本歷史之中一般開始了賣官。
這確實是一個好辦法。
給他帶來了不少的收入。
可吏治不清,賑災終究是枉然。
就在這種情況之下,劉志對此事越來越不感興趣,開始享受起了自己身為皇帝的特權。
短短兩年時間,他的後宮已經達到了萬人規模。
並且數次大興土木。
士人們雖然反對之聲不斷。
但當時顧熙離朝,在劉志的偏袒之下,宦官們的膽子已經完全大了起來,將這些聲音全都壓了下來。
這種情況下就註定了此次賑災的失敗。
顧熙這一路歸來,可謂是將跟這一切看的淋漓盡致。
雖然他早已有所耳聞。
但卻也完全沒料到事情竟然會到這種地步。
慶功宴上。
顧熙更是直接提起了此事,想要重新接任賑災之事。
但這一次,劉志以顧熙年事過高之由拒絕了。
他讓顧熙就留在洛陽之中。
安享天倫之樂。
隨後也不顧顧熙如何,直接便離去。
如今的他已經隨著時間的流去,正式踏入昏君的範疇之內。
權力向來都是會改變一個人的。
更別說劉志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心志堅定之人。
但顧熙又怎麼可能放棄呢?他不摻和黨爭。
是因為不想讓家族陷入危險之境。
但他又豈能眼睜睜看著大漢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徹底衰敗?顧熙先是數次去拜見了劉志,但劉志卻並未見顧熙。
哪怕後來見上了一次。
劉志卻仍是用年老的藉口將顧熙壓了回去,只是承諾著定會賑濟天下災民。
顯然,劉志對當前的政治局面十分滿意。
他不會讓顧熙重回廟堂。
因為只要顧熙重回廟堂如往常那般整治朝綱,便註定會影響到他所定下的平衡。
他又豈能不知道宦官之舉呢?
其實劉志已經打壓了幾個宦官了,就是因為這些宦官的手伸得太長了。
但哪怕就是這樣,他亦是不喜士人。
這便是皇權與士人之間根本性的衝突。
宦官的權力來自於皇帝。
他們便於皇帝掌控。
而士人則不同,這就是劉志不願意讓顧熙再接觸政事的根本原因。
雖然他對顧熙的賞賜依舊沒少,態度依舊如同往常那般。
可這又能如何呢?顧熙已經不再是攝政了,朝中的大臣相比於當初也已經換了一批又一批。
他如今又怎麼可能直接繞開天子行事?
但凡如此,那便是造反。
只要他死去,顧氏就註定會迎來致命的清算。
哪怕他重立一個皇帝。
這種影響,都註定會讓顧氏從雲端跌落。
而就在這種情況下,皇帝不用顧熙的訊息也是漸漸傳開。
一時之間,天下皆震!.鉅鹿。
“張先生,究竟所為何事,要匆匆離去?”
顧霖滿臉疑惑,誠摯地勸說道,“您醫術精湛,留在我顧氏,定能救治更多百姓。”
“待日後,我定會向父親舉薦您,如此,張君入朝為官也並非難事。””
顧霖是真的有些捨不得張角。
雖然他的才能一般,但是作為顧熙長子,這些年來的經歷還是讓他有了一定的識人之能。
顧霖能感覺的出來,眼前的張角並非凡人。
其為人性格極為果敢堅毅。
給人的感覺頗有領導能力,短短几年來,便已有不少醫師甘心跟著他來做事。
而且他於醫道上的天賦也是頗為驚人。
這種人如今竟突然要離去,顧霖豈能不詫異?“家主……”張角輕輕嘆了口氣,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失望。“角聞天子冷落顧公,深感失望。”
“如今天下流民四起.”
“甚至就連我鉅鹿郡都不能再保持住太平”
“在角看來,當今學醫已救不了大漢,更救不了天下人。”
“角願帶著兩個弟弟走遍天下。”
“尋救天下人之策。”
說到最後之時,張角的眼神之中忽然就閃出了堅定之色。
顧霖愣了一下,沒料到張角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其實他的心中同樣也是有些惆悵。
皇帝冷落顧熙這種的事影響極大,畢竟顧熙的聲望可在那擺著呢。
天下人都很失望,更別說他這個顧熙長子了。
但這種事,根本就不是他能摻和的。
顧霖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悠悠的嘆了口氣,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既然你已有此決心。
“我便不再多言了。”
“若他日想歸鉅鹿,可重回我顧氏。”
張角微微點頭,緊接著朝著顧霖深深一拜,神情莊重嚴肅:
“角拜謝家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