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蟲蛹倒吊在樓頂,顧文裕默默觀察了一小會兒蘇子麥,又抬眼看了看剛從林正拳的病房裡走出來的林一瀧。
思索半晌,他決定先與後者交涉。
林一瀧乘坐電梯下了樓,在前臺那邊稍作登記,隨後便走出醫院。
與此同時,黑蛹鬆開拘束帶,從摩天高樓的上方筆直墜下,風衣的尾擺獵獵鼓動。他伸出一條拘束帶扯住廣告牌,倒吊在林一瀧常走的那條小巷裡,一邊看書一邊等待。
不多時,林一瀧如期而至。
他在巷子中間停下腳步,抬起頭來,看向靜靜地倒吊在半空中的黑影。
“幕瀧先生……所以你打算對藍弧動手了麼?”黑蛹一邊看書一邊問,“還是說,最近幾天都在忙著照顧林正拳先生的安全?我看你好像沒怎麼從醫院旁邊離開。”
“與你無關。”
林一瀧冷冷說著。
“別這麼冷淡,我們好歹是合作關係了,多說兩句話不會懷孕的。”
“說是合作,但你能為我提供什麼?”
“呃……我可以給你提供一些具有建設意義的主意。”黑蛹說,“8月3日的正午,也就是明天,為了紀念異行者協會建立二十週年,市長會在市中心舉辦一場年度異行者表彰大會。”
“然後呢?”
“屆時藍弧將會萬眾矚目地登場,接受由市長親自為他頒發的獎章。”黑蛹說,“如果你想揭露藍弧昔日犯下的罪行,同時對他復仇,這無疑是一個極佳的機會……因為這次表彰會的頒獎物件是藍弧,所以沒人會質疑藍弧保護不住身邊的人,會場的守備力薄弱。你大可趁虛而入,在臺上和藍弧來一場真男人1v1。”
林一瀧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看向黑蛹。
他問:“所以,你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和我合作能讓你得到什麼?我不相信你沒有任何的企圖,只是單純從中尋樂。”
“問的很好。”黑蛹忽然從上抬眼,“你是第一個問我合作目的的合作者,這是一個好的跡象,證明並不是我的每一個合作者都那麼沒有戒心。”
“那你的回答呢?”
“事實上……我對你沒什麼企圖,甚至不需要你做什麼。”
“那你找我的意義是?”
“我對鬼鐘有所企圖。”黑蛹幽幽地說,“而正是託鬼鐘的囑咐,我才會來幫助你。從一開始我的來意難道不就很清楚麼?”
“鬼鍾先生麼?”林一瀧沉吟。
“沒錯,鬼鍾先生甚至為了你和藍弧血戰過幾回。”黑蛹感喟地說,“他對我說,你是一個很好的年輕人,同時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能看見你手弒藍弧,為自己的父親復仇。”
他頓了頓:“所以,鬼鍾讓我來幫你了,這很難理解麼?”
“我還是不認為,他會和你這種跳樑小醜合作。”
“以貌取人可不是一個好品質。”黑蛹嘆口氣,“我還有事,方案已經給你了,你執不執行另說。但明天的表彰大會的確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望你不會錯過。”
“我為什麼得聽你的?”
“幾年之前,那場地震事件之後,在相同的表彰大會上,尚且年輕的你在人群中無力地仰頭,看著藍弧在光芒萬丈之中領走了勳章。”黑蛹深深地說,“你當時想要對他大聲怒吼,想要他為你父親的死付出代價,可你,卻只能被保安捂著嘴拉走,發不出任何聲音……”
林一瀧聽到這兒,垂下頭顱,臉色慢慢地沉了下來。
他當然還記得那一天的無力感,他那時只是一個被人群包裹在其中的普通人,只能仰天望著那個身穿青藍色盔甲的“新星英雄”,在聚光燈下一步步登上頒獎臺。
最後,藍弧在萬人的喝彩中領走了市長頒佈的勳章。
林一瀧張開嘴想要怒斥,但單薄的身體卻被人群的喝彩聲淹沒了。日光下,少年絕望地張著嘴,卻什麼聲音發不出來,只是呆呆地環顧四周,看向那些人臉上狂熱的笑容。
在那天之前,他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被那根深藍色的閃電轟成血沫,潑在自己的臉上;而在那一天,他親眼看著自己的殺父仇人被所有人敬為英雄,而自己只能站在人群裡被人推推搡搡,甚至站不穩腳跟。
林一瀧突然意識到在這個時代,普通人的聲音恐怕連蟲豸都不如。
所以他發不出聲音,也不敢發出聲音。
他害怕自己的吼聲微不足道。所以他把歇斯底里的吼聲壓抑在了喉嚨之中,胸腔好像燒著一股火,快要撕裂開來。
最後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一個廢物,他不顧一切地衝向了頒獎臺,卻被保安攔下。
在藍弧一臉困惑的目光之中,他不由分說就被拉走了。
那是林一瀧這輩子最無力的一天。
也正是那時的絕望,讓他在這三年裡瘋狂地變強,成為了現在能夠與藍弧站在同一個舞臺的人物。
“現在不一樣了,不對麼?”黑蛹的聲音打破了他的思緒,“似曾相識的頒獎臺,似曾相識的人物,豈不是天賜的良機,恰恰可以證明……你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無力的少年。”
他頓了頓:“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錯過明天的頒獎儀式。幕瀧先生,你難道像幾年前一樣,繼續當一個廢物,只能看著自己憎惡的人走上頒獎臺,卻什麼都做不到麼?”
說完,黑蛹抓住一根拘束帶往上飛蕩而去,身形輕盈如一頭漆黑的飛鳥。
“閉嘴。”
林一瀧垂著頭沉思半晌,面色陰沉地抬眼望去。
夏日的晴空被電網切割成一片片邊角,一片積雨雲正從遠方黑壓壓地飄來,那一道修長而漆黑的身影已然消逝在交錯的電線之間。
“不愧是鬼鍾先生教出來的徒弟,就連在被人嗆到之後只會說‘閉嘴’這一點,你們兩個人也簡直如出一轍。”
這是林一瀧在走出巷子之前聽見的話語,語氣仍然戲謔。他攥緊拳頭,面色冰冷地走出深巷,天上開始下雨了。
同一時間,黎京中心醫院第五層,林正拳的病房外。
雨聲淅淅瀝瀝,走廊上一片靜謐。
柯祁芮坐在公共椅子上,眺望著窗外的雨幕,用菸斗靜靜地吸著煙;蘇子麥則是靠牆站下,雙手背在身後,垂著頭髮呆。
許三煙從樓道口走了過來,今天仍然穿著一身黑西裝。他一邊從口袋的煙盒裡抽出一根菸叼在嘴上,一邊抬頭對二人問:“正拳今天怎麼樣了?”
“協會派來的醫生說,他今天已經可以出院了。”柯祁芮說。
“行……那就好。”許三煙拿出打火機,低頭湊近火苗。
“那我們總算可以走了,都在這座醫院守好幾天了。”蘇子麥伸了個懶腰,扭頭看向兩人,“對了……團長,三煙,你倆昨天有沒有看新聞?”
許三煙聳聳肩:“傳說之鯨的新聞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