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是,他粗糙的大手摩挲著那隻磨得發亮的搪瓷缸,喉結上下動了動。
“陸廠長,我尋思著,咱們廠新成立的羊毛衫車間,裝置都是頂好的。這對於我們加大出口量有好處。但是——”
老周的聲音頓住,會議室裡的眾人不自覺地豎起耳朵。
陸良辰眉頭微微蹙起,以他對老周的瞭解,話鋒一轉必有關鍵之處。
但他沒有出聲打斷,而是微微前傾身體,用鼓勵的眼神示意老周繼續說下去。
老周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咱們紡織廠,說到底還是應該以布料紡織技術為主。可咱們車間的紡織機都是老物件,錠速跟不上不說,斷紗率也高得嚇人。這次廣交會要是能跟港澳同胞取取經,說不定能找到改良的法子。”
他的話語中滿是對廠裡現狀的憂慮,以及對廠裡紡織機械的渴望。
也不怪他著急,廠裡最近對多方面的機械都進行了升級,可唯獨對他們紡紗車間的機械沒有進行改良,這怎麼可以?長此以往,他們不就落後了嗎?
話音剛落,會議室裡便響起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彷彿是眾人對老周提議的無聲回應。
銷售科王科長“砰”的一聲把搪瓷缸重重磕在桌上,十分傲慢地開口了。
“老周,現在是計劃經濟,裝置都是上頭調撥,你說得輕巧!咱們現在連坯布指標都沒完成,還談什麼改良?”王科長扯著嗓子,滿臉不屑。
幾個老同志也跟著隨聲附和,有人更是掏出菸袋鍋子,“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
不一會兒,刺鼻的煙味瀰漫在整個會議室,牆上“工業學大慶”的鮮紅標語也漸漸被煙霧模糊。
陸良辰剛要開口解決這混亂的局面,質檢科的李主任突然“嚯”地站了起來。
這個總把《選集》揣在懷裡的中年人,此刻眼神堅定,語氣鏗鏘有力。
“咱們廠之前出口的布料因為色牢度不達標,出現過被退回了兩批的情況,這對咱們廠裡的信用度影響多大,大家心裡都清楚!不過咱們廠今年在固色度方面有了改良,我相信,今年的廣交會上,我們能取得不錯的成績。”
“但我們也應該清楚,我們目前的機械和工藝水平,相對來說,都是比較落後的,我想,我們是不是可以在廣交會上,透過技術換技術的方式,達到改善機械的目的?”
“胡鬧!”王科長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陸良辰忍不住蹙眉。
“李長宇你是不是讀書讀傻了?核心技術都是國家機密,能隨便交流?你還想用我們廠的先進技術換別人的技術,你居心何在?”
王科長漲紅著臉,手指幾乎戳到了李主任的鼻尖。
李主任滿心委屈,他不過是覺得這個提議有可行性,想要為廠裡出份力,如今卻被如此質疑,自然據理力爭。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如果能和兄弟廠家互通有無,再好不過,能實現共贏。”
“不是我說你,李長宇同志,做人要腳踏實地,別整天想些不切實際的……”
“王主任!”陸良辰重重拍了下桌子,一臉嚴肅地說:“不要只看別人的問題,也要多看看自己的毛病。”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王主任一聽這話,頓時不樂意了,脖子一梗。
“陸廠長,您這話說得不中聽,我怎麼就只看別人的問題,不找自己的毛病了?我在廠裡規規矩矩上班,腳踏實地幹活,還有錯了?”
“好一句規規矩矩上班,腳踏實地幹活,你是說你每天早上八點半到廠裡,喝茶看報紙一個早上,回家吃飯睡覺,下午回到辦公室聚眾賭博嗎?”
陸良辰目光如炬,直直地盯著王主任。
這個王主任,他早就看不順眼了,作為銷售部門的負責人,工作態度懶散至極。
若不是計劃經濟,銷售科沒有任務也能正常出貨,就憑他這樣的工作作風,廠裡的布料怕是都能堆積成山。
“陸廠長,你可不能冤枉我……”
王主任嘴上還在辯解,但眼神卻開始躲閃,聲音也越來越小,明顯底氣不足。
“我有沒有冤枉你,你自己清楚,別人也都清楚!別把人都當成傻子!”
“現在距離廣交會只剩一個月,咱們連學習的態度都沒有,怎麼完成國家任務?怎麼在廣交會上創外匯?”
“領導人說‘虛心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你作為銷售部門負責人,可有此次廣交會的銷售計劃?”
陸良辰語氣嚴厲,字字如錘,敲打著眾人的心。
王主任卻依舊一副大大咧咧、毫不在意的樣子,滿不在乎地說:“要什麼計劃啊,到時候,擺出去,就有人來和我們談,何必麻煩……”
“閉嘴!”陸良辰忍無可忍,一聲怒吼,震得會議室裡的眾人都忍不住身子一顫,整個會議室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王主任漲紅了臉,但心裡依舊不服,可他識時務,才被陸良辰收拾了,他不敢說話,只能將不滿都憋著。
譚書記這時候開口了,他掃視著眾人,目光中滿是失望與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