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傅軍被放了,這事你知道了吧?”
洪智有點了點頭:“知道。”
高彬的眉眼一冷:“陳景瑜在這件事裡使過手段,他跟你是一路的。
“那個傅軍,你我、馬文棟心裡都跟明鏡似的,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抗聯高層。”
他抽了口菸斗,煙霧繚繞中,眼神變得格外銳利。
“老邱是蠢,但他眼不瞎。
“現在傅軍被放走了,換句話說,參與這件事的尤其是你,就等於背上了紅票的鍋。”
洪智有靠在椅子上,叼著煙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叔。
“馬文棟不想把事鬧大,他怕咱們在山裡剿匪的時候拖後腿,不願意跟抗聯、紅票拉扯,所以才下令放了傅軍。
“跟我有半點關係嗎?”
他攤了攤手,表情很是無辜:“當然,傅軍走了是好事,省的這點破事拉扯個沒完。”
高彬將菸斗在菸灰缸裡磕了磕,發出清脆的響聲。
“可傅軍臨時改了口供,這招很高啊。”
他死死盯著洪智有,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你確定,不是有人指使你或者陳景瑜這麼做的嗎?”
洪智有心裡猛地一跳,叔叔這是起了疑心。
一個抗聯高層就這麼被放跑了,姑且不論馬文棟和自己的利益相關,這件事本身就足夠刺激叔叔那根敏感的神經了。
在他的世界裡,抓紅票永遠是第一優先順序。
而且叔叔這麼問出來,說明他已經暗中調查過,知道陳景瑜去過刑訊室的事了。
想到這,洪智有坦然地迎上高彬的目光:“叔,這件事的確是我讓周乙去保安局給陳景瑜遞的紙條。
“我當時想的是,傅軍不能是紅票,一旦坐實他的身份,老邱那個死鬼就可能在報告裡咬死我。
“我在山上見過這個人,知道他是真正的紅票。”
高彬森冷道:“我可不可以理解為,細菌戰其實就是失敗了?
“相信我,我瞭解老邱,比你們任何人都瞭解。
“他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他只有嗅到了氣味,才會發瘋似的咬著不放。”
洪智有聳了聳肩。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保自己的性命,山上的一切都跟我無關。”
他頓了頓,收起了臉上的笑意,直視著高彬:“叔,您這是在審訊我嗎?”
高彬用手指叩擊著桌面,一下,又一下,節奏不緊不慢,卻讓辦公室裡的空氣變得凝固:
“你可以這麼理解。
“我是怕你被人利用。
“智有,叔是老了,但眼不瞎,耳朵不聾。
“我知道的事,也許比你想的要多啊。”
他站起身,語氣沉重,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叔就你這麼一個盼頭了,你要發財富貴,叔全力支援。
“但你要鐵了心走邪路、死路,那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啊。
“孩子,好自為之!”
說完,他揹著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洪智有愣在了原地。
叔叔很少這麼嚴肅地警告他。
他除了周乙,沒跟其他的紅票打交道,換句話說,叔叔今天的態度大轉變,極有可能又盯上了周乙。
而且某種程度上,他或許掌握了什麼證據。
會不會這次的燕京大學旗手出關,就是叔叔親手設計的陰謀?
洪智有感到一陣頭痛。
若是真的出了指向周乙的問題,以叔叔的性子,早就該動手了。
那麼,應該是某些隱性的,或者證據並不充分的東西。
會是什麼呢?
不管如何,最近必須跟周乙少接觸。
一來可以暗示周乙小心,二來也能緩一緩叔叔的情緒。
畢竟在叔叔看來,讓他遠離有“危險”的人,是一種關愛。
自己要是明著去抗拒,反而顯得自己有問題。
……
下午,高彬帶著金司機出去了。
洪智有站在辦公室的視窗,目送著那輛黑色的汽車消失在街角。
一般叔叔出去見重要的線人都會讓他當司機。
現在看來,叔叔已經不怎麼信任他了。
這個信任,大概是認為他被周乙,或者其他被叔叔認為有問題的人給利用了。
高彬的汽車在城南一個偏僻的區域停下。
他獨自走進一條陰暗潮溼的巷子,在盡頭一扇不起眼的木門前停下,有節奏地敲了敲。
門開了,他閃身走了進去。
屋裡光線昏暗,一個抽著旱菸的中年男人正埋頭看著一堆資料。
見到高彬,他連忙站起身,很是恭敬地打招呼。
高彬擺了擺手,開門見山地問:“老曹,查的怎麼樣了?”
老曹叫曹志清,以前是他的老部下,如今在哈爾濱的地下專門做情報倒賣的生意,很專業,口碑很好,手底下養著不少門徒。
曹志清遞上一份檔案:“顧秋妍身份的確有問題。
“此人曾是奉天國立高中畢業,之後去了莫斯科學習鋼琴。
“但我們在莫斯科那邊的線人經過調查發現,她曾跟一些進步團體走得很近。”
他從一堆照片裡抽出一張。
“你看這張,這是從她音樂學院的畢業照裡翻拍的。
“我們找了很多人,可以證實,顧秋妍在莫斯科求學期間曾缺席了大致一個月的記錄。
“根據我們對那個進步團體的調查,在同一段時間,團體裡有另外兩位學員也有過長時間不在住處和不在校的記錄。”
他又拿出一張女人的單人照。
“這是其中一個,她叫劉萍。
“此女現在是北平軍統地下的一名發報員,前段時間被日軍抓獲了。
“據她交代,她曾在蘇聯紅軍情報總部專門受過發報培訓,本來是紅票,後來隨她現在的丈夫叛變,投靠了軍統。”
曹志清指著那張畢業照。
“她證實這張照片是真實的,並且可以指出,你說的這個顧秋妍,跟她是同一期的紅軍情報培訓學生。
“但她那會不叫顧秋妍,而是叫許青青。”
高彬的眼睛眯了起來:“也許她在蘇聯用的是化名,或者說,她現在用的是化名。”
曹志清點頭:“很有可能。”
高彬追問:“這個女人在哪?能不能把她弄過來?”
曹志清搖了搖頭:“現在關在北平憲兵監獄。
“提人的話,恐怕得馬廳長親自出面,協調山鳴機關長跟北平那邊的日本憲兵隊要人。
“正規手續是一定要走的。”
高彬沉吟片刻:“山鳴跟我關係不錯,他會同意的。
“我晚點會親自跟馬廳長談這件的程式。”
曹志清又補充道:“另外,我們調查發現,顧秋妍或許曾經來過哈爾濱。
“至少她有過哈爾濱方面的朋友,是個男性。”
高彬點了點頭,手指在桌上有力地敲擊著。
這個女人,問題很多啊。
他又問:“北平那邊怎麼樣了?”
曹志清的神情變得更加嚴肅:“燕京大學有個叫劉文生的教授,此人是紅票,早就讓日本人給盯上了。
“日本人在大學教授中也培養了自己的人,那人透過聊天,說服了這位天真的劉教授,提出了一個‘青年即未來,早歷練早成長’的計劃。
“這次派來的學生,就是劉文生說服華北方面紅票地下機關,才決定派遣幾個新人來東北歷練的。
“其中派來的三個學生,有一個人是日本特務。”
“老曹,乾的不錯。”高彬滿意一笑。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推了過去,裡面是一沓康德幣,還有幾根黃澄澄的金條。
“還是你好使啊。
“這三個人,可是好餌料。
“誰咬鉤,誰就有問題,好抓的很。”
曹志清毫不客氣地將信封收下,揣進懷裡:“我這點本事,那不全是您教的。
“這是一次把哈爾濱的紅票連根拔起的絕佳機會。
“你老哥擔心的那個內鬼,也即將浮出水面了。”
說到這,他有些不解:“我很好奇,你為什麼讓劉振文把智有牽扯進來?你總不能連他也懷疑吧。”
高彬無奈的嘆了口氣:“懷疑有時候不見得是件壞事,能讓他洗乾淨身上的塵埃。”
“萬一要查出些什麼,不是……”曹志清沒敢往後說。
高彬冷笑看著他,沒有說話。
旋即帶上帽子,“繼續查,尤其是哈爾濱這邊的線索。”
說完,他走了出去。
若智有真有問題,就是曹志清的死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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