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局,局長辦公室。
苗福田拿起桌上的電話,手指在撥盤上快速轉動,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
“來我辦公室一趟。”
話音剛落,電話就被重重地扣上。
很快,辦公室門被推開,陳景瑜雙手插在褲兜裡,慢悠悠地晃了進來。
苗福田見他那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嘴角露出個半笑不笑的表情:“怎麼,最近心情不太好啊?”
陳景瑜一屁股癱坐在沙發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局長,您就別拿我開涮了。”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滿臉的煩躁。
“以前張淳元雖然處處跟我過不去,但好歹還得看您幾分臉色,不敢做得太過火。
“現在可好,來了個邱大強,那傢伙直接揣著馬廳長的尚方寶劍來的。
“人家現在直接對馬廳長負責,咱們這保安局快成他家的後院了。”
陳景瑜越說越氣,從兜裡掏出煙點上狠狠吸了一口:
“局裡各個部門的人,他跟指使牛馬一樣使喚,整天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搗鼓什麼。
“唉,咱們這些人反倒都成了靠邊站的閒人了。”
苗福田慢條斯理地給他倒了杯茶,推了過去:
“人家是天子門生,咱們忍一忍就過去了。”
他話鋒突然一轉,眼神裡透著一股老狐狸般的精明。
“不過我看這個老邱,也就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陳景瑜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他知道苗福田這人一向老謀深算,從不無的放矢。
他立刻湊了過去,壓低了聲音:“局長,您這話什麼意思?”
苗福田不答反問:“老邱現在為什麼這麼得勢?”
陳景瑜想也不想地回答:“那還用說?當然是馬文棟器重他,提拔他。”
“沒錯。”苗福田點了點頭,又問:“那馬文棟,為什麼要重用老邱?”
“想利用老邱對付洪智有唄。”陳景瑜答道。
苗福田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
“事是這麼個事兒,可你看問題,得看透。
“你得知根知底,馬文棟他到底是個什麼人。
“他可不是澀谷三郎那種瘋子。他是大村卓一的女婿,大本營在滿鐵,來哈爾濱就是倆字,搞錢。
“你琢磨琢磨,一個滿腦子都是錢的生意人,他會對抓紅票,打抗聯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有多大的興致嗎?”
“聽說了嗎?”說到這,苗福田突然笑問。
陳景瑜愣了一下:“什麼?”
“昨兒晚上,馬文棟把郝貴方給放了。”
苗福田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這說明了什麼?”
陳景瑜的腦子飛速轉動起來,眼神瞬間亮了。
“說明……”他拖長了音調,語氣裡帶著恍然大悟,“說明洪智有和馬文棟遠遠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們之間……他們之間達成了某種默契!”
“我估計是這樣。”苗福田讚許地點了點頭。
陳景瑜跟著分析道:“沒錯!馬文棟和洪智有骨子裡都是商人,他們之間只有利益,沒有對錯。
“澀谷三郎那是信仰和理念上的衝突,根本沒法調和。
“誰要真認為馬文棟是來要洪智有命的,那就是大錯特錯。”
“其實這個道理不難看明白。”苗福田冷哼一聲,語氣裡帶著不屑,“就是有些人啊,狗尾巴翹到天上去了,兩隻眼睛早就被豬油蒙瞎了,看不見罷了。”
陳景瑜立刻就明白了:“老邱他……著相了。”
“他拿著雞毛當令箭,把自己當成了反洪、反票的急先鋒。”苗福田的語氣冰冷,“他以為自己抱上了大腿,實際上他這是在自尋死路。
“洪智有背後牽扯了多少人物?磯谷廉介,親王,還有村上、韋煥章等人。
“真要是把他打成紅票,那是要捅破天的大事。
“到時候整個哈爾濱的上層都得被捲進來,你我,都跑不掉。
“馬文棟是個聰明人,他會想不到這一點?他會為了一個邱大強去冒這種天大的風險?”
陳景瑜連連點頭:“是啊。
“其實我想了好幾天也想不明白。
“老邱能從山裡安然無恙地下來的吃香喝辣,全都是靠著洪智有周旋。他還是高彬的線人,按理說,他沒有任何理由反咬洪智有一口啊。”
苗福田臉上露出一抹譏諷:
“人嘛,都是自私的。
“老邱這種人,格局太小,眼皮子淺。
“他或許以為扳倒洪智有,就能仗著馬文棟一步登天,坐上他夢寐以求的警察廳長,甚至我的位置吧。”
他擺了擺手,把話題拉了回來。
“叫你來,是馬廳長有吩咐。
“老邱抓了個紅票,據說是個相當重要的人物。
“馬廳長的意思是,讓你去做副審,全程監督老邱的審訊。”
苗福田加重了語氣:“絕不能再出現張淳元那種屈打成招,強行畫押的事。”
陳景瑜徹底愣住了,滿臉的納悶。
這算什麼?
在對付澀谷三郎那件事上,自己可是旗幟鮮明地站在洪智有那邊。
按理說,馬文棟這個新來的廳長,不把自己當成眼中釘想辦法整治一番,自己就該燒高香了。
這怎麼還……還委以重任了?
讓自己去監督他最信任的老邱?
“局長,他啥……啥意思?”陳景瑜挑眉問道。
苗福田乾笑了一聲:“這裡面的道道,就要靠你自己去悟了。”
陳景瑜滿腹疑竇地站起身,剛走到門口。
“等等。”苗福田喊住了他。
“馬廳長還有一句話。
“審訊的任何情況你直接向他彙報,就不用向我彙報了。”
老狐狸!
陳景瑜回到辦公室,沒有急著去刑訊室。
他一屁股陷進沙發裡,雙腿交迭著架在茶几上,從兜裡摸出煙盒抖出一根點上。
煙霧繚繞中,他眯著眼睛,沉思起來。
戴老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他秘密打入哈爾濱的高層。
臨行前有明確的指示。
只蟄伏,不冒頭,待光復時立奇功。
陳景瑜當時聽了就想笑。
什麼叫光復立奇功?
這指示簡直就是狗屎!
情報工作者,不行動,不建功,等著天上掉隕石把小鬼子砸死,然後就能光復了?
他是軍統的戰士,又不是過來看鬼子演虐殺同胞大戲的。
所以,當吳敬中跑來東北,磕磕絆絆地建起滿洲站時,陳景瑜二話不說主動找上了門。
他更清楚,洪智有是自己人。
一個真正有腦子,有手段,有可能在東北這潭渾水裡爬到最頂層的自己人。
相比起自己在保安局裡偷雞摸狗地搞點無關痛癢的材料,保住洪智有價值要大得多。
眼下,既然自己和洪智有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那馬文棟這個安排就很有嚼頭了。
這裡面有兩層意思。
一是考驗自己。
二嘛,他是否想透過自己,來制衡老邱,變相地保護洪智有?
這個新來的廳長並不想把洪智有往死裡整。
或者說,他壓根不想摻和進任何跟紅票有關的破事裡頭。
但身份又架在那,很多事情不方便明說、明做。
而讓自己當副審,馬文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老邱把屎盆子往洪智有腦袋上扣。
這正中馬文棟的下懷。
想到這,陳景瑜掐滅了菸頭,起身朝刑訊室走去。
……
刑訊室內,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汗臭,撲鼻而來。
被吊在刑架上的傅軍渾身是血,散亂頭髮遮住了大半張臉,只有一雙眼睛依舊透著不屈的狠勁。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