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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瑩,澄澈的夜色。
缺了一點的月亮悠然的懸掛在天上。
銀河如帶,星辰似海。
三輛馬車行駛於官道,馬伕拼命的甩動著鞭子,馬蹄紛飛,馬車的輪軸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行駛在最前面的馬車中赫然坐著三個人,一箇中年男子是安州刺史馬志峰,一箇中年女子是馬志峰的妻子,最後一個面容稍顯蒼老的男子,則是馬志峰的管家,後方兩輛馬車之中,則是分別坐著馬志峰的四個嫡子。
馬車顛簸,連續數日的逃命讓幾人面色大都有些疲憊和憔悴。
匈奴大軍已經開始進攻安州城,就和馬志峰計劃中的一樣,他手持著一柄寶劍,在安州的城牆之上發下誓與安州共存亡的壯言。原本陷入驚懼,恐慌中的安州城,因著馬志峰的一番話士氣大振。士兵熱血沸騰,更有數不清的老百姓扛著鋤頭,鐮刀登上城牆,準備一起鎮守安州。
隨後,馬志峰便以不通軍略為由,將作戰指揮權全部交給了府兵統帥王將軍,又詳細安排了一些後勤方面的工作,確保安州城內一時半會兒用不著自己,隨後就帶著家眷,悄無聲息的從另一個城門溜走。
這是一個瘋狂的計劃,他要用安州城內十幾萬百姓的命,來成就自己的名聲。
三輛馬車,應是可以承載更多人的。
但馬志峰並沒有這麼做。
一方面,車廂內人更多,逃命的速度不可避免就會慢了下來。另一方面,若是有一些子嗣死在安州城,更能證明自己的功勳和犧牲。
是以,除卻對馬志峰最重要的妻子和嫡子之外,其他庶子庶女,盡皆被馬志峰捨棄。可惜了,若非夫人心軟,他還準備留下一個嫡子的,畢竟這樣看起來也更為真實。
馬志峰面色有些蒼白,大概是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
肩膀上纏繞著一圈圈的布,中間沁出暗紅的痕跡。
肩膀受傷了,自己戳的。
雖說已經過去了三日,傷口已不像最開始那般巨痛,可每當馬車顛簸,不經意觸碰到傷口,麵皮依舊不由自主的抽搐著。
馬志峰大概是想要閉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下的,三日三夜未曾閤眼,馬志峰只感覺精神極度疲憊,可顛簸的馬車和肩膀上的疼痛,卻是讓他的意識格外清晰,抿了抿蒼白又皸裂的嘴唇,馬志峰睜開眼皮,掃了一眼前方黝黑的夜:“距離德化,還有多久?”
“回老爺話,約摸還有三十里地。”管家立馬回答道:“老爺可是準備在德化稍作休息?”
“不……”馬志峰搖了搖頭:“不要停,直奔平陽。”
在離開安州之後馬志峰可以逃亡三個方向。
彭州。
定州。
平陽。
彭州直接就不在馬志峰的考慮範圍,馬志峰知道他不算什麼好東西,可那彭州刺史卻是連他都不如,若是匈奴大軍在拿下安州之後轉道彭州,彭州定會在半月之內徹底淪陷。至於定州,刺史焦俊澤的確是有一些本事,可是在馬志峰眼裡,比起宋言還是有不少差距。
雖然馬志峰有些瞧不起宋言低賤的出身,卻也不得不承認宋言在行軍佈陣方面的能力。要說現在的寧國誰能擋得住暴虐的匈奴,除卻宋言之外,再無第二人選。
是以,馬志峰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平陽,作為逃亡路線。
當然在東陵城,宋言和白鷺書院之間有一些齟齬,但馬志峰相信,國難當頭這些小小的矛盾根本不值一提。
宋言也不會是那種分不清輕重緩急之人。
這樣想著,馬志峰再次將視線看向了窗外,陰沉的夜色籠罩著遠處的山巒,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城郭的輪廓於黑暗中若隱若現。馬志峰心中微微泛起一些躁動,他知道距離德化縣越來越近了,只要到了宋言的地盤,大抵便會比之前安全一點,偶爾還會扭頭看向身後,恍惚中視線似是能跨越空間的限制,看到百里之外的安州。
也不知現在的安州究竟是什麼模樣。
安州城應該早就已經被攻破,那些匈奴蠻子現如今應該正在安州城內燒殺搶掠吧?大概會死很多人……畢竟這些匈奴蠻子最是喜歡屠城。
就是可憐他那幾個閨女,還有那些貌美如花的侍妾,多半是要被匈奴的蠻子給糟蹋了,想一想便覺得心情有些憋悶。
不過這些都只是小事兒,他越是悽慘,就越是能從朝廷那邊獲得更多的封賞,只是犧牲幾個侍妾,庶子庶女便能換來這些,在馬志峰心裡絕對是一筆極為划算的買賣。
眼瞅著德化縣越來越近,便在此時,只聽兩匹馬齊齊一聲嘶鳴,四條前蹄高高躍起,旋即重重的砸在路面,強烈的慣性也讓馬車內的幾人承受不住,身子都是一陣東倒西歪。尤其是馬志峰的夫人楚慕青,更是一頭狠狠地撞在木架上。光潔的額頭上多出一條暗紅的印痕,便是身上的襦裙都有些散亂,原本的雍容華貴,變成了狼狽。
“老爺,夫人,有人攔路。”前面傳來了車伕的聲音。
楚慕青的父親乃是當朝門下侍中楚立誠,身份尊貴,脾氣自是火爆,當下頓時大怒,一把將車簾掀開,衝著外面厲聲喝罵:
“什麼人?好大的狗膽,居然敢攔我們的路,可知我們身……”身份的份字還沒說出來,便在喉嚨中戛然而止,原本慍怒的面色,忽地湧現出一層慘白,瞪大的眸子裡沁出些微的懼意。
幾乎就是同一時間,後面的兩輛馬車也同時掀開了車簾,一雙雙眼睛衝著四周望去,緊接著身子便是一顫,他們驚恐的發現,就在馬車四周不知何時已經被一群身穿黝黑盔甲計程車兵包圍。
手中明晃晃的刀,在月光下反射著森冷的光。
為首赫然是一名身高九尺的漢子,頭盔下方是一張猙獰的金屬面具,月光下瞧見,簡直如厲鬼一般。
噌的一聲,鋼刀出鞘,直接橫在楚慕青的脖子上,面具下是沉悶的聲音:
“聒噪!”
這個風韻猶存的婦人,大概是這輩子第一次被人這般對待,冰冷的刀鋒緊緊貼著面板,一時間身子都抖個不停,白皙的臉上更是一層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這位兄臺,小心,莫要傷了我家夫人。”馬志峰不敢怠慢,忙從車廂中探出一個腦袋,他一眼便能看出眼前這些人並非土匪,而是官軍。剛剛的衝擊,也震動了馬志峰肩膀上的傷口,包紮的綢布上隱隱又有鮮血沁出,忍著痛,馬志峰臉上拼命擠出一抹笑容,他可是比楚慕青聰明太多,這裡可不是自己的地盤,再瞧這些官軍凶神惡煞的模樣,若是一不小心將他們給激怒,直接將自己一行人給剁了,那就太冤枉了。
“在下安州刺史馬志峰,欲前往平陽城,有要緊事同冠軍侯商議,還望諸位軍爺行個方便。”
平日裡瞧不起的泥腿子,現在卻是連軍爺都叫了出來。
倒是個能屈能伸的。
“咦?”
“安州刺史馬志峰?”
便在這時,一聲略帶驚訝的聲音從黑甲士的後方傳來。
下一秒就看到密密麻麻將三輛馬車包圍的黑甲士自行讓開一條路,一名身材瘦削麵容俊朗少年緩緩走出,面上表情略帶詫異,審視的目光在馬志峰,楚慕青幾人身上看來看去。
眸子中,似是帶著一些戲謔。
這算什麼?
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硬闖?
於少年身後赫然是兩名身材婀娜,姿容絕世的女郎。
在少年審視馬志峰的時候,馬志峰的視線也落在那少年身上。
十六七歲的年紀,俊美無檮,身旁總有美人相伴,再瞧那些兵卒看少年的眼神,馬志峰幾乎是瞬間猜到了少年的身份。
瞳孔微微收縮,面上笑容愈發濃郁,那是近乎討好和諂媚的笑,身子更是直接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一路小跑便衝著宋言走去:“閣下便是冠軍侯吧?”
“當真是年少有為。”
他是半點長者的架子都沒有,一邊誇讚,還一邊抬起雙手,雖肩膀刺痛,卻依舊準備做一個拱手禮。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自己都這般諂媚的笑了,縱然宋言和白鷺書院有隙,也不至於上來就給自己一巴掌吧。
可就在那右手剛剛抬起的瞬間……
唰。
清冷的寒光。
銳利的刀鋒帶著徹骨的寒意,驟然間從馬志峰的手上撕裂過去。
四根手指墜落在地。
神經性的抽搐著!
啊啊啊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