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燃燒著燭光。
刺史府畢竟不是其他地方,雖說現在還是下午,但因著小雨的緣故天地之間還是昏沉沉的,燈籠也就點了起來。
風捲起輕響,燈籠便在屋簷下微微搖晃著,燭光便隨之搖曳,一些光線透過半空,便能清晰看到一粒粒彷彿珍珠一樣墜落的雨滴。蘊含著溼氣的風撲打在臉上,沒了冬日的冰冷,也沒有夏日的燥熱,正是最為怡人的溫度。
走於宋言身旁,顧半夏舉著手中雨傘。
因著有風的緣故,一些雨滴便從雨傘下面撲打在兩人身上,溼濡濡的衣服黏連在身上便有些不太舒服。扭頭望去,顧半夏臉上甚至都沾染了一點水珠,幾縷髮絲黏連在臉上,多了點凌亂破碎的美感。
又是一個雨天。
又是共撐一把傘。
宋言的思緒,不由回到了去年。
那時候的他,剛剛脫離了國公府這個魔窟,被洛天陽拉著第一次到了松州。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這麼長時間。
“少爺在想什麼呢?”注意到宋言的視線,顧半夏柔柔的笑了一下,輕聲問著。這當真是個溫柔似水的女子,不管什麼時候都是這般輕聲細語,如同春日陽光下的暖風,總能在不經意間撫平人心中的褶皺。
“沒什麼……”宋言搖了搖頭,並沒有將那些肉麻的話說出口:“大概後日,我便要離開平陽,前往德化了。”
“我陪著少爺一起過去,少爺身旁總是要有人照顧的。”顧半夏垂下頭,輕聲說道。
宋言再次搖頭:“這一次可是要去打仗,確是不需要人照顧了,不過家裡的一些事情便拜託你了,尤其是我在後院裡面種下的那幾十株南瓜,一定要看好了。”笑了笑“莫要覺得這是一件小事兒,將來寧國百姓能不能吃飽飯,可全都指著這東西呢。”
顧半夏心中略有失望。
戰場兇險,顧半夏自是知曉。
可縱然是兇險,顧半夏還是覺得陪在宋言的身邊更為幸福,不過既然少爺有事情安排下來,那無論怎樣顧半夏也絕對不會讓少爺失望就是了。
言語間,兩人離開了後院。
刺史府的客廳是有好幾間的,顧半夏也是個聰慧的,雖然不知這三波人目的究竟是什麼,卻也知將人湊在一起不太好,分別安置在不同的會客室。
當宋言來到第一間會客室,便瞧見一個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中年女子,正安靜的坐著,手捧一杯香茗,輕輕抿了一口,不算好看普普通通的臉上便露出些微的笑意,顯然對茶葉的味道頗為滿意。
宋言的唇角也不由勾起了些微的笑意,衝著那女子躬身行禮:“侄兒宋言,見過嬸孃。”
這人,正是沈七。
宋錦程的妻子……啊,不對,現在應該說是前妻才對。
沈七微微一笑,也起了身:“冠軍侯可莫要說笑,我早已同宋錦程和離,這一聲嬸孃,倒是僭越了,之前自稱冠軍侯嬸孃,也不過是想要有一個和冠軍侯見面的機會罷了,卻是我的唐突。”
聲音略顯粗啞。
這女人,於女性的魅力,諸如身段,相貌,哪怕是聲音方面,當真是沒有半點優勢。
但,沈七卻有一個其他絕大多數女人都沒有的能力……她很會賺錢。
宋言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分賓主坐下。
“雖是已經和宋錦程和離,但嬸孃終究是嬸孃,這輩分卻是不能亂了。”宋言笑了笑,率先開口,他對沈七的印象不錯,這女人明明有著遠比普通女人更為卓越的心計和手段,然平日裡待人接物卻溫文爾雅,並不會因自身的財富而眼高於頂。
即便知曉宋言乃是庶子,並不受寵愛,卻也並未有任何瞧不起的意思……要知道,那時候的宋言,不過只是國公府的一個小屁孩,可沒有現在的身份,地位,沈七唯一一次到國公府省親,給宋言的禮物同宋震,宋淮那些嫡子也沒有任何區別。
許是因為有外人在,國公府也要體面,沈七暫住國公府的那一個月,楊妙清那幾個兒子,便不會去找宋言的麻煩,勉強算是過了一段安生日子。唯一可惜的是,沈七許是看透了國公府內的齷齪,除了那一次之後,便再未去過寧平。
“我本以為嬸孃應該已經離開寧國,前往楚國了,怎地來了平陽?”宋言問道,沈七曾經說過,沈家本家就在楚國,所以宋言才有此一問。
沈七微微搖頭:“沈家,世代為商,家族自有規矩,除卻繼承家族的這一脈之外,其他子女成年之後,皆是要外出闖蕩的,家族會給一筆本金,是傾家蕩產淪為乞丐,亦或是富甲一方,都各憑本事。”
“若是在外面混不下去,回沈家本家自然也是可以,家族會給你百畝良田,民宅一棟,日子不說大富大貴,最起碼也是餓不死。”
“但,沈家兒女自有驕傲。”
“縱然是在外面過的悽苦,卻也決計不會丟了最後一分體面。”
“恰好,我便是這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沈七自嘲的笑了笑:“同宋錦程和離,終究是給我的生意造成了不小影響,做生意是要有靠山的,靠山倒了,一些產業便不得不快速變賣,幸好在和離文書籤下之前我便已經著手佈局,是以雖有虧損,卻也不至於傷筋動骨。”
“老身雖然年邁,但尋思著應該還有個十來年可活,是以便想要搏一搏,看看有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這一次隻身來平陽,也是想要和冠軍侯做一筆生意。”
生意場上的人大都不喜歡直來直去,大概說了一些,覺得時機到了之後,沈七這才說出了自己此行真正的目的。
宋言挑了挑眉,面色多少有些狐疑:“做生意?和我?”
沈七微微頷首。
宋言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倒是好奇,嬸孃想要和我做什麼生意?”
“糧食。”
宋言面色不變,手中茶杯卻是泛起絲絲漣漪。
“呵呵,嬸孃說笑了,平陽之前雖然被洗劫過一番,但自從除掉了那一百多個毒瘤,剷除了黃家,糧食不敢說有多富裕,但支撐到秋收,卻也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若是嬸孃想要將糧食賣到平陽,多半是行不通的。”
沈七笑了:“侯爺我只是說了糧食兩個字,又沒說是賣還是買,侯爺怎會篤定我是要將糧食賣到平陽?莫非冠軍侯現在正在為糧食的事情發愁,故而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宋言苦笑,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不愧是專業的商人,就是精明,自己過言語間些微的疏漏,立馬便被沈七抓住了機會。
“倒是侄兒小瞧了嬸孃,只是我很好奇,嬸孃為何會知道我缺少糧食?”宋言嘆了口氣,問道。宋言救不了安州府的百姓,他所能做的便是在戰爭之後,儘可能的接納安州府的難民,只是難民數量激增,於糧食的消耗定然也會變的更為誇張。平陽城是有不少存糧,但想要用這些存糧,養活數萬,乃至於十數萬,數十萬難民,卻是遠遠不夠的,這段時間,宋言也的確正在為糧食的事情發愁。
“白糖,炒茶,這可是兩門好生意。”沈七並沒有直接回答宋言,反倒是自說自話了起來:“尋常百姓是買不起這兩樣東西,可對那些達官貴人來說,區區幾十兩銀子便能讓自己顯得與眾不同,那自是極為划算的,是以這兩樣貨物,就算是銷量沒有太誇張,但其中的利潤卻是極為驚人。”
“我知曉這兩樣貨物都是產自寧平,便輾轉到了松州府,稍作打聽才知道這兩樣東西都是侯爺做出來的,實在是沒想到侯爺在格物一道上居然還有這樣的天分。於寧平,恰好見到大量馬車前往平陽,我使了些銀錢,打聽出來馬車上裝的都是盔甲和武器。”
“想來,平陽這邊是要打仗了。”
“而且,今年冬日過於寒冷,不管是漠北的匈奴還是海西的女真日子都不好過,開春之後定然會南下劫掠。我知曉冠軍侯勇冠三軍,行軍佈陣自有手段,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是冠軍侯,都能擋住異族的進攻,就好比匈奴大軍來襲,安州城能擋住嗎?彭州能擋住嗎?定州能擋住嗎?”
“一旦擋不住匈奴的鐵騎,勢必會出現大量流民。”
“大量流民,便需要大量的糧食,所以我斷定侯爺……缺糧。”
沈七的這一番話,聽得宋言眼皮直抽筋。
這沈七明明是一個商人,誰能想到居然對如今的天下大勢如此瞭解?宋言甚至都有點懷疑,當初他和梅武等人商議具體作戰方案的時候,沈七是不是就在一旁旁聽。
心中雖有震撼,但宋言面色依舊沉穩:“那,嬸孃能給我弄來多少糧食?價格幾何?”
沈七哂然一笑:“侯爺要多少,老身便能弄來多少。”
自始至終沈七對宋言的稱呼都是冠軍侯,侯爺,並未因對方的一聲嬸孃而飄飄然,宋言稱呼一聲嬸孃,那是宋言講禮節,她卻是不能因此忘了自己是誰。
只是到了生意上,到了生意上自是不一樣,這般口氣便是宋言也忍不住心驚。
“至於價格嗎……不要錢。”
宋言忽地抬起頭,這一下是真被驚到了。
都說商人逐利。
可現在還有不要錢白送的糧食?
宋言可不相信這世界上會有這樣的好事兒。
果不其然,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沈七再次開口:“我要侯爺,下一種商品的獨家售賣權,以及……後續其他商品的優先供貨權。”
宋言抿了抿唇,心中不由感嘆,這沈七的格局,果然不是一般女人所能擁有。
“嬸孃應該知道,我這邊需要的糧食會很誇張,您就確定我這邊還有其他商品?確定這件商品帶來的利潤,能彌補您這次的損失?若是我這邊再拿不出其他好東西,您當如何?”
沈七緩緩將手中茶杯放下:“經商,向來都是以小博大,從這方面來講,就和賭博差不多。”
“既然是賭博,那有機會,我自然也願意賭一把。”
“便是侯爺這邊沒有其他好東西,糧食依舊白送,全當和侯爺結下一個善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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