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為什麼沒有阻止,理由也很簡單。在聖城待了這些日子,他所看到的都是這座城市最繁華、最光鮮的一面,看久了未免也有些乏味。
他想看看硬幣的另一面又是什麼樣,或許能有意想不到的發現。
莎拉神情一動,立刻明白了羅炎的意思,隨即放鬆了握劍的手。
兩人在街上閒逛了一番,羅炎見莎拉一直警惕地盯著周圍,彷彿周圍每一個人都是小偷,再也無法享受逛街的樂趣,不禁笑著搖了搖頭。
看來自己不去把錢包拿回來,她今天晚上都睡不著了。
“走吧,去瞧瞧我們的魚餌飄到了哪裡。”
帶著仍舊耿耿於懷的貓咪,羅炎閒庭信步地離開了繁華的街道,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朝著那個瘦小的孩子消失的方向跟了過去。
……
對於一個鉑金級的魔法師而言,跟蹤一名毫無戒備的孩童實在不費吹灰之力。
羅炎帶著莎拉穿過數條彎曲幽深的小巷,沒過多久,便來到了一條名為喀森街的地方。
與之前見到的聖城繁華景象截然不同,喀森街顯得破敗而荒涼。
這裡的街道上佈滿裂痕與汙水,周圍盡是低矮破舊的房舍。
年久失修的屋頂上露著洞,牆面脫落斑駁,遠遠望去如同黏附在聖盃底座上的塵埃,卑微而又不起眼,好似雷鳴城的地下街一樣。
羅炎和莎拉漫步其中,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四周的一切。路邊有幾名衣衫襤褸的行人麻木地走過,偶爾也會抬起頭,用疑惑與警惕的眼神掃視他們倆,隨後匆匆離去。
他們的穿著已經很樸素了,但對於這裡的人們而言還是有些特殊。
“……沒想到聖城還有這樣的地方。”莎拉驚訝地低聲說了一句,臉上的表情也有些難以置信。
羅炎想了想,隨口說道。
“地獄和帝國是硬幣的兩面,魔都有的東西這裡當然也有。”
穿過半條街後,他們停在了一座更加破敗的宅院前。
這座宅院的牆頭斑駁不堪,爬滿了藤蔓和青苔,大門半掩著,似乎隨時可能坍塌一般。
一塊木製的牌匾歪歪斜斜地釘在院牆上,上面勉強辨認出用粗糙的筆跡寫著——
【丁格·卡約拿的修理工坊】
羅炎微微眯起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那塊牌匾以及背後宛如垃圾場般的院子。
名義上這裡似乎是個修理機械的地方,但從院子裡掛滿補丁的衣服來看,這兒倒更像是一所臨時搭建的福利院。
至於為什麼他這麼清楚,因為猛鬼街傑弗裡教士的神殿後院也有類似的感覺——他就是在地獄的福利機構里長大的。
聖城也有類似的地方。
只不過這一家大概是私立的。
正當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時,忽然從院內衝出來兩個衣衫破爛的孩子。
他們手持著兩根粗糙的木棍,木棍明顯大了些,在他們的手中顯得異常笨重,棍子微微顫抖著。
其中年紀稍大的孩子壯著膽子喊道:“私人領地,不許進來!”
另一個則附和著:“快回去!不然我們……我們不客氣了!”
兩個孩子神色緊張,稚嫩的面容上滿是恐懼與警惕,但發出的威脅卻毫無說服力,甚至帶著幾分滑稽的意味。
如果他們會察言觀色,那便應該知道眼前兩位並不好惹。
羅炎嘴角勾起一抹溫和的微笑,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
正當他打算逗逗這兩個緊張的小傢伙時,院內忽然傳出一陣有些吃力的腳步聲。
緊接著,一名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拄著柺杖,從院內慢慢地走了出來。
這名少年瘦削蒼白,衣服雖然陳舊,卻很乾淨,神情間透著與他年紀不相稱的老成穩重。
他冷靜地望了望羅炎和莎拉,隨即明白了什麼似的,嘆了口氣,微微垂下頭,無奈地朝著院內喊道。
“姐,你又偷人家東西了,失主找上門來了,快出來還給人家吧……別給卡約拿先生添麻煩。”
身後半天沒有動靜。
男孩嘆了口氣,忽然扔掉柺杖,在羅炎驚訝的視線中匍匐在了地上。
那兩個拿著棍棒的孩子也被這一幕搞得不知所措了,驚訝地看著他。
男孩並不解釋,只低著頭說道。
“先生,看在聖西斯的面子上,請您放過一個誤入歧途的可憐人吧,她只是想為我治好我的腿,並不是為了一己私慾。”
“我們會把你丟掉的東西如數奉還……如果這不足以彌補你的損失,讓我給你做牛做馬也行的,我只懇求您寬恕我的姐姐。如果讓衛兵知道她冒犯了您這樣尊貴的人,他們會把她扔進地牢深處,然後忘掉這件事。”
他的聲音充滿了悲憫與懇切,但心裡其實並沒有太多悲傷。
以他的眼力,眼前這位男人雖然穿著樸素,但身份肯定不低。
旁邊那位披著斗篷的女士雖然和他並肩站立,但身份應該是他的侍衛,斗篷下鼓鼓囊囊的應該是把劍。
在聖城,能帶著劍在大街上晃悠的只有兩類人。要麼是帝皇賜劍的軍人,要麼就是貴族的侍衛。
若是給這位大人物做牛做馬,對他來說倒也不虧,只可惜他心裡雖這麼想,但真正的大人物大概是瞧不上自己這條腿的。
先天的殘疾無法用魔法治癒,還有一種觀點認為這是因為靈魂的缺陷……有人天生就少一條腿的魂,而聖城的貴族們都是比較在乎這個的。
羅炎饒有興趣地看著小孩子,只覺得他的談吐挺有趣,於是袖子裡的魔杖輕輕一揮,一股清風托住了他,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並順手讓柺杖飄回了他的手裡。
看著一臉驚訝的男孩,羅炎繼續說道。
“你叫什麼名字。”
“懷特·卡約拿。”男孩誠實地回答。
“你是卡約拿先生的兒子?”羅炎看了眼門口的牌匾問道。
男孩搖了搖頭。
“不,我們是孤兒,但卡約拿先生說有個姓氏對我們以後有好處,如果我們能有幸像他一樣考上大學的話……總之,他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說完,懷特又繼續說道。
“先生,別看我瘸了一條腿,但我對我的頭腦還是很有自信的,而且我的飯量很小,吃不了您多少東西。而我的姐姐就不一樣了,她胃口可大了,你就算把她帶走也沒有任何好處——”
“放開他!”他的話音還未落下,一道尖銳的吼聲從不遠處飄了過來。
羅炎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一道瘦小的身影從屋子裡衝了出來,張開胳膊擋在了弟弟的面前,就像一隻護犢的母獅子。
她的眼神兇惡,不過瘦削的肩膀卻在微微的顫抖,虛張聲勢的眼睛背後更是寫滿了恐懼,卻並沒有因為恐懼而後退。
由於那小身板實在是太瘦了,而且她的眉毛又濃又密,以至於羅炎乍一眼都沒看出來她是女孩,還以為是個男孩。
見貴族老爺沒有看自己,女孩咬了咬發白的嘴唇,從懷中取出一隻錢袋,手指微微顫抖。
“我,我把錢還你……對不起,我弟弟還是個孩子,有什麼事情衝著我來。”
懷特吃驚地看了自己姐姐一眼。
“黛奧娜,你……”
羅炎笑了笑,說道。
“在我眼裡你們都是小孩子,我對小孩子沒興趣,不過——你主動還給我是明智的決定,這筆錢對你們來說恐怕會是個大麻煩。”
說著,羅炎輕輕揮了揮魔杖,錢袋的繩子解開,一串金幣從錢袋裡飛了出來,落在他手上的同時便被收進了儲物戒指裡。
一眾小孩子們看見都驚訝了,尤其是那個叫黛奧娜的姑娘,臉色更是變得蒼白,眼神更加的惶恐。
她只覺得錢袋很重,來不及看一眼就跑了,卻沒想到錢袋裡面裝著的都是金幣!一枚金幣足以在這條街上買下一間屋子了,更足以買下她這條輕如鴻毛的命!不用懷疑——
她根本沒機會花出去這錢,任何看到這枚金幣的人都會將她當成小偷,並將這枚金幣搶走而不用擔心衛兵找上門來。
“剩下的銀幣和銅幣你們留著無妨,不過偷東西這種事情下次還是不要乾了,畢竟人的好運氣總會用光,而不是每一個人都像我這麼好說話。”
看著眼神警惕的孩子們,羅炎笑了笑,語氣溫和地繼續說道。
“距離我的宴會開始還有一點時間,作為交換,能和我說說你們的故事嗎?以及這裡到底是個什麼地方?你們為什麼會住在機器工坊?你們是童工?在幫丁格·卡約拿先生幹活兒?”
那個叫懷特的男孩最先回過了神來,他輕輕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恭敬地頷首說道。
“不,先生,丁格·卡約拿先生是個好人,沒有他我們早就餓死了。”
羅炎看著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懷特頓了頓,看了一眼身後的宅子,繼續說道。
“這裡是他的機械工坊,他以前是在帝國皇家海軍學院搗鼓機器的,但因為理念不合被那兒的人們趕了出來,後來一個男爵收留了他……好像是叫米蒂亞?”
米蒂亞?聽到這個熟悉的姓氏,羅炎的表情略微驚訝,沒想到那個醉心於藝術的畫家居然還有贊助慈善事業的愛好,他完全沒看出來。
不過想想倒也正常,在地獄其實也更多的是侍僧們在收留無家可歸的孩子。
他更好奇的其實是另一件事。
“聖城的教堂不是有福利機構嗎?我聽說希爾芬家族就收留了不少……像你們一樣的人。”
懷特苦笑了一聲,嘆了口氣說道。
“是的,確實有那種地方,只是那裡需要聖籍。”
“那是?”
懷特還沒來得及開口,他的姐姐戴奧娜低著頭,聲音沙啞地說道。
“簡單來說就是本地人,我們的父母在比聖城白露區更遠的皮爾斯行省,得沿著半島一路向北,坐牛車大概得一週才能到。”
頓了頓,她怨恨地繼續說道。
“而且就算到了那裡也沒有用,我們的父親死在了前線,母親丟下了我們不見了,我們根本證明不了自己屬於哪裡,甚至證明不了自己無家可歸,那些人只希望我們這些礙事的傢伙死在路上,最好別煩到聖西斯……”
她不明白。
他們的父親明明是為了帝國而死,為何這座沐浴著聖光的城市僅僅因為她的父母沒有一生下來就在這座城裡,便將出生在這兒的她和弟弟拒之門外!
難道是因為貧窮嗎?
他們明明都那麼富有了!
況且這帶血的財富上就有她父親的一滴。
她並不想要很多,只是想讓她唯一的家人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就像這座城裡忙碌而充實的普通人。
“別這麼說,姐姐,我想這不是聖西斯的本意。”懷特偷偷看了那個身份尊貴的男人一眼,惶恐不安地說道。
他對自己姐姐的抱怨倒沒有什麼感覺,緩和氣氛的說辭只是出於現實的考慮——比起無濟於事的抱怨,他更擔心這句話惹怒了聖光貴族們,讓他們本就糟糕的處境變得更糟。
羅炎畢竟不是聖光貴族,就算是也不會生氣,反而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小姑娘。
她的怨恨並非只是自怨自艾,而是帶著一絲特別的氣息。
如果超凡之力握在亞瑟·艾伯格那種人的手上,羅炎毫不懷疑他會貫徹自己的信仰,竭盡全力地讓聖城變得比昨天更好……因為這是他的家。
但如果是她手握超凡之力,她恐怕會毫不猶豫地用這股力量將整座城市付之一炬,並且不求回報。
如果混沌盯上了她,她將是天生的容器。
只可惜混沌太忙了,這個世界有太多更值得投資的靈魂等著祂們播種,以至於祂們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顆年輕且不起眼的種子。
或許是嗅到了同類的氣息,連面無表情的莎拉都意外地多看了這孩子兩眼,眼中浮起一抹驚訝。
她彷彿看到了在遇到魔王大人之前的那個自己——對雷鳴城的一切都充滿了仇恨。
只不過自己是魔人,本就不是人類,恨也是無可厚非。而一個人類對其他人類恨成這樣,還是挺不尋常的。
羅炎正想說些什麼,一聲咳嗽忽然從他身後不遠處傳來。
“先生,請等一下,看在我的面子上能放過這些孩子嗎?他們的父親都是為帝國捐軀的好人,淪落至此實在不是他們的本意,如果他們冒犯了您我願代他們向您道歉——”
他的聲音忽然頓住了,一瞬間充滿了驚訝。
“等等,科林殿下?!”
“您怎麼在這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