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竟不知該如何回答，許久之後才苦笑著如實說道。
“殿下，這個問題太難了。”
“不必在意，我只是隨口一問。”
羅炎笑了笑，沒有繼續追問。
看得出來這位助教先生有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而不是敷衍地給自己一個自己想聽的回答。
而他的回答也正好說明了，這個問題對於奧斯大陸上的人們來說還太早了。
如果這群研究員繼續觀測下去，178號虛境和它背後的“宇宙之靈”教派大概會成為不遜色於混沌的“腐蝕”。
至於原因，倒不是因為他們宣揚的教義不切實際，又或者描繪的圖景不夠美好。
恰恰相反，他們創造的烏托邦太美好了，以至於在虛境之外的地上根本找不到能讓它生根發芽的土壤。
而如果只是畫餅，聖西斯畫的比它更好。
至少對於奧斯大陸上絕大多數普通人來說是如此。
就在這時，一名負責監測“靈能網路”的研究員忽然發出一聲驚呼，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那面巨大的虛境透鏡上。
“導師！靈能正在向高空大規模富集！”
羅炎將目光重新投向了虛境。
只見虛境畫面中，那無數條源於地表的靈能光流，如同一條條被無形引力牽引的璀璨星河，穿透灰色的雲層，最終匯聚於灰人所在世界……或者說星球的上空。
在那裡，坐落著一座銀白色的宮殿。
它通體由某種不知名的銀白色金屬構築，表面微光閃爍，如同人造的星辰。
科林塔中的研究人員興奮地竊竊私語著，議論著那不知道究竟為何物的金屬構造。
唯獨他們的科林殿下，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羅炎很清楚，那不過是座空間站而已，對於已經開始星際殖民的灰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了不起的技術。
他們早就掌握了！
不過很快，虛境中的畫面又發生了變化。
而這一次，即便是特別能繃得住的他，也被那映入眼簾的不可思議一幕給震驚到了。
直接在那空間站的外側，所有匯聚的靈能被壓縮到了一個奇點，接著猛地撕開了一道閃耀著不穩定光芒的裂隙！
“是虛境！他們居然也開啟了虛境！”
米勒失聲驚呼，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難以抑制的狂喜，雙手因為激動不自覺地攥緊了。
他想起了440號虛境的研究記錄——
440號虛境背後的索利普西人，正是透過對虛境的反向探索，最終突破了自身視界的極限，將目光投向了虛空背後的“造物主”們！
如今，178號虛境的灰人正在重演這歷史性的一幕！
而且還是在“造物主”的見證之下！
米勒的心中充滿了激動，甚至忍不住為這群正在“蹣跚學步”的孩子們默默祈禱。
如果他們能夠像索利普西人那樣聯絡上學邦，說不定他們會做出“更慷慨無私”的選擇！
譬如——
像當初科林塔的研究員們無微不至地“呵護”他們一樣，回過頭來反哺自己這些還在水深火熱之中的“造物主”！
雖然米勒並沒有說出自己的心聲，但羅炎一眼就看出了這小夥子心裡在幻想些什麼。
這幾乎是每一個第一次當父親的人都難免會有的幻想，把自己實現不了的願望寄託在兒子身上。
不過理解歸理解，他卻並不抱太樂觀的看法。
178號虛境背後的文明還是太年輕了，對虛境的探索才剛剛起步。440號虛境的索利普西人真正找到虛境背後的“造物主”，那都是不知道多少個世紀以後的事情了。
而且，當索利普西人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精神父親”只是個普通人的時候，那可是相當失望的。
至於最終的“和解”以及重新找回那根連線著彼此精神的臍帶，都是第四十個世紀的事情了。
彼時的索利普西文明已是暮年。
雙方有限壽命中的交集是否有這麼悠久的歲月還是個未知數，440號虛境的重逢更像是一個奇蹟。
也許等灰人完成最終的“和解”，他們早就再也遇不見了。
虛境背後的時間還在繼續流淌。
那懸浮於空間站之外的裂隙要比科林塔中的裂隙大得多，就如同一道浮現於深空之中的創口，甚至能將空間站整個塞進去。
當然。
那些灰人沒有這麼做，而是像科林塔中的研究員們一樣，與裂隙保持距離，並小心地觀察著裂隙背後那顆蔚藍的世界……
透過對精神網路的分析以及視角的切換，科林塔中的研究員們驚喜地發現，他們能夠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包括空間站內的情況，包括那個“虛境中的虛境”！
“……這豈不是意味著我們可以在虛境裡研究虛境？”一名研究員忍不住小聲碎碎念著，肩膀因為興奮和激動而輕輕顫抖。
這可是比440號虛境還要不得了的發現！
與此同時，虛境背後的灰人研究員們反應也是離奇地相似。
看著虛境背後那片蔚藍的世界，一張張平平無奇的臉上都露出了憧憬的表情，肩膀也在輕輕的抖動。
一切只因那個世界實在是太過美好，相對於他們已經快要燃燼的母星就像是天堂！
所謂憧憬是最美麗的距離……顯然這句話對於灰人來說也是適用的。
即便他們很清楚自己無法跨過虛空前往那個美好的世界，他們仍然難以抑制心目中的嚮往。
他們太想要一顆充滿了乾淨空氣和水源的星球了。
只可惜他們的宇宙實在是過於的荒涼，而那些看似美好的行星又太過遙遠，就如同宇宙中的海市蜃樓一樣。
在這份憧憬的推動下，他們從靈能網路中呼叫了更多的精神力，並將其投入到了對虛境的探索上。
不過也正是隨著他們深入的探索，他們很快發現用天堂來形容這個陌生的世界還為時尚早。
那裡並非是天堂。
相反，那裡倒更像是他們的從前——他們還未從夢中醒來、仍然沉浸在霓虹編織的美夢裡的從前。
或許是三十秒的廣告喚起了他們靈魂深處的“創後應激障礙”，看著那群和他們有著相似外形的類人生物正在毀滅自己的世界，那平靜了不知多少年的精神波紋第一次出現了起伏跌宕的漣漪。
‘我們不能看著這群物質主義者誤入歧途！他們會給自己帶來災難，也會給他們所在的宇宙帶來災難。’
‘干涉是必要的選項，我們不會強制他們變得和我們一樣，但我們需要給另一片宇宙中正在忍受苦難的朋友們更好的選擇。’
‘做吧！’
他們達成了共識。
這是自從灰人靈能者們決定用武力推翻聯邦議會以來的又一次團結，這次他們決定將一份最美好的禮物送給虛境另一頭的人們，幫助他們終結虛境另一頭的議會。
就像他們的父親“科林”，曾經為他們做過的那樣。
與此同時，科林塔中的研究員也在震驚著，交換著眼神中的錯愕，議論紛紛地交流著。
虛境中的虛境，是一個極度繁榮的物質文明。
無數遠比灰人都市更加高聳的摩天樓直插雲霄，流線型的交通工具在樓宇間川流不息，地面上的人群熙熙攘攘。雖然服飾風格迥異，但從外形來看，他們似乎是……人類？
並且，這些“人類”幾乎將雙腳踏在了星空的邊緣，只不過還不像灰人那麼徹底。
“聖西斯在上，他們在重複我們的道路？！”米勒的聲音帶著一絲夢囈般的荒謬，嚥下一口唾沫之後，喃喃著繼續說道，“他們居然在對另一個世界傳播‘科林’的福音！”
事實正如他所言。
科林塔的研究員們很快發現，灰人們輕而易舉地掌握了干涉虛境的方式，以及使用與源力類似的力量加速虛境時間流逝的技巧。
他們非常聰明，也懂得變通。
他們沒有用最古老的方式傳播最原始的教義，而是在充分研究了虛境背後的那個社會之後，為生活在那裡的“人類”編織了一套符合他們實際情況的教義，引導他們重新審視自己的靈魂與內心。
不止如此，他們還在虛境的背後悄然設立了一個名為“宇宙之靈基金會”的組織。
思想準備以及物質條件都已經滿足，他們對即將到來的變革信心滿滿，甚至做好了善後的準備。
然而就在他們快要成功的時候，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歷史以一種近乎嘲弄的方式重演，只不過重演的卻並非是“喬恩與科林”的故事，而是“古神默克與凱爾”的故事。
在權力與慾望的腐蝕下，“宇宙之靈基金會”變成了與“救贖方舟”相似的組織。
他們不再以崇高的理想為追求，而是沉淪於世俗的慾望，並且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這場始於美好初衷的變革最終引發了虛境背後的“人類”對虛空的警惕。
基金會被定性為邪教，一場波及整個世界的戰爭一觸即發，將灰人數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唯一幸運的是，或許是因為文明水平較高的緣故，這場浩劫很快落幕，並且激發了“人類”對於遙遠世界探索的熱情。
一艘宏偉的星艦從那片蔚藍世界啟航，前往了遙遠的星空。
只不過與此相對的，灰人剛剛掌握的第一個虛境通道也因此變得岌岌可危，幾乎就要熄滅了。
透鏡中，灰人們的精神網路裡充滿了惋惜與不解的波動，這次失敗的干涉似乎震動了他們的社會。
絕大多數的灰人都在批評這次失敗的干涉，認為他們的行為非但沒有指引迷途的羔羊走上正途，反而給無辜的靈魂帶來了更深重的苦難。
由於靈能網路拒絕為虛境通道開放靈能的許可權，灰人文明對虛境的研究一時間陷入了停滯。
在第一個十字路口，他們似乎就走上了與索利普西人截然不同的道路。
科林塔的研究員們也感同身受，紛紛發出嘆息。不過更多的嘆息還是聚焦於，這些灰人居然就這麼放棄了。
真是太可惜了。
不同於那些感嘆重逢機會渺茫的研究員們，羅炎臉上的表情卻是變得有些古怪。
無關乎可不可惜的問題，他只是覺得……那顆蔚藍色的星球似乎有些眼熟？
“不會這麼巧吧……”羅炎喃喃自語了一句，直到一塊全息廣告牌從他面前一閃而逝。
那霓虹光影中閃爍的方塊字讓他無比熟悉，將他的思緒一瞬間拉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好傢伙——
還真是地球？！
雖然那似乎並不是他熟悉的地球，而是另一條時間線上，已經步入未來的地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