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星斕想喚故人名姓,卻只咳出帶著鐵鏽味的哽咽。
聲帶因多日未語而粘連,震動時撕開細微傷口。
舌尖嚐到血腥味,混著雨水飄進來的硝石氣息。
耳畔金鈴餘韻未散,與記憶裡當陽橋頭的戰鼓聲重疊。
“……銀屏?”她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關銀屏的指尖勾住面紗繫帶,輕輕一扯——
絲帛滑落,浸透雨水的面紗墜地,濺起細小水珠,在青磚上綻開星形溼痕。
蒸騰白汽從她髮間升起,與殿內沉水香的餘煙糾纏成詭譎的圖騰。
昏黃燭光下,那張曾被譽為“荊襄第一殊色“的臉龐有著幾絲滄桑:
左額一道寸餘箭疤斜貫入鬢,新結的痂還泛著紫紅,散發淡淡金瘡藥苦香。
唇色蒼白如紙,唯有唇角一道裂痕滲著血絲,是晝夜奔襲時咬破的痕跡。
關銀屏側首時,耳畔那對銀璫倏然晃動,在燭火中劃出兩道流螢般的冷光。
左璫白虎怒目圓睜,遼東黑曜石鑲嵌的虎瞳隨角度變換,時而幽綠如鬼火,時而猩紅似血珠。
右璫虎尾殘缺處露出銀胎斷面,磨損的稜角折射出細碎星芒——那是建興六年長江驚濤中,為拽住墜崖的張星斕,被嶙峋礁石生生刮斷的印記。
銀璫相擊之聲異常清冽:
每走三步便響一聲,與關銀屏刻意控制的呼吸同頻。
-餘韻在椒房殿空曠的穹頂下回蕩,竟與簷角鐵馬的風鈴聲形成詭異和鳴。
張星斕恍惚聽見少年時,她們在荊州城頭聽過的晨鐘——如今那口鐘早被熔鑄成魏軍的箭簇。
關銀屏突然摘下右璫,拇指抵住虎腹暗紋一按——
虎口應聲而開,露出中空腹腔內蜷縮的絹條。
泛黃的蜀絹上用針刺出微縮版《出師表》,“鞠躬盡瘁”四字被特意染成硃砂色。
夾層裡藏著一粒墨玉般藥丸,散發苦杏仁味的異香——當年華佗贈關羽的“斷腸續命丹“。
“還記得嗎?”關銀屏將殘缺的虎尾璫按進張星斕掌心,“你抱著這半截虎尾哭了一夜,說'銀屏姐姐的耳朵會漏風了'。”
銀璫斷口處的刮痕突然變得滾燙,張星斕指尖一顫——那些參差的金屬稜角,竟與記憶中長江礁石的紋路一模一樣。
燭光將銀璫的影子投在牆上,隨火焰搖曳變形:
寅時三刻虎影暴漲,化作丈餘巨獸撲向《女誡》屏風。
卯時初分殘影收縮,恰似當年關羽敗走麥城時的孤騎剪影。
兩隻虎影交頸而立,在斑駁宮牆上構成完整的“漢”字篆體。
這對白虎銀璫——張飛當年親手為她戴上的及笄禮。
關銀屏如青龍刀劈開雨幕般清亮,與銅鏡中的張星斕視線相接。
“怎麼瘦成這樣?”關銀屏伸手撫上鏡面,指尖隔空描摹故人輪廓,“當年能徒手掰開鹿筋弓的張家女公子,如今連簪子都握不住了?”
張星斕的指尖驟然收緊,斷簪的尖銳處抵住自己頸間血脈——
角度斜向上四十五度,恰是當年張飛教她的“絕命式”——若發力,可自下頜貫入顱腦。
簪尖在蒼白的面板上劃出細微波痕,如瀕死蝶翼的震顫。
一粒殷紅緩緩滲出,順著鳳凰斷翼的紋路流至簪尾,滴在素白中衣上,暈開成殘梅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