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預撐杖而起時,朽木般的身體爆發出驚人氣勢:
紫袍下襬掃翻茶盞,碎瓷片飛濺中露出內襯的鎖子甲寒光。
本應蹣跚的步子踏出當年白馬義從的騎兵鼓點,震得地磚嗡嗡作響。
佝僂的脊背在門口挺直一瞬,剪影與殿外張飛的鐵像重疊。
待腳步聲消失,司馬懿從炭盆邊拾起半焦的密信:
信紙背面多了一行茶漬寫就的小字:“晉公可封,漢鼎難移”。
信角殘留著宗預的體溫,而火漆印已被換成武侯祠特有的青灰蠟。
司馬懿將信箋湊近殘燭,火苗吞噬“郭淮”二字時,窗外傳來夜梟淒厲的啼叫。
宗預的腳步聲剛消失在迴廊盡頭,書房東側的雲母屏風後便轉出一人。
司馬昭穿著素色窄袖便服,腰間卻掛著只有嫡子才能佩戴的錯金玉帶鉤,燭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
“父親。”他行禮時左手按在帶鉤上,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代表外面已清場。
司馬懿注意到兒子中指第一節有新鮮墨漬,看來方才在偏廳沒少記錄密談內容。
司馬懿沒有起身,只是將涼透的茶湯潑進青瓷唾壺。水聲激盪中忽然開口:“聽見了多少?”
“從'陳祇通敵'開始。”司馬昭自行取來蒲團坐下,這個距離既不失禮又能看清父親案上文書,“宗預老狐狸接招太快,反倒可疑。”
司馬懿忽然將鎮紙擲向兒子面門!司馬昭眼皮都沒眨一下,任那方青銅獸鈕擦著耳畔飛過,在身後柱子上撞出清脆迴響。
“錯在何處?”司馬懿聲音驟冷。
司馬昭從袖中取出記事的竹簡,指尖點在某處:“兒臣疏忽了。宗預兩次提到'老臣'自稱,卻始終沒碰您給的茶——他依然自視為蜀漢純臣。”竹簡上密密麻麻的批註裡,“茶禮“二字被硃砂重重圈起。
司馬懿眼底終於浮現一絲滿意。他推開北窗,夜風裹著桂花香湧入,沖淡了室內劍拔弩張的氣息。
“昭兒,”他忽然換了稱呼,手指輕叩窗欞,“知道為何選宗預?“
司馬昭起身為父親續上新茶。水溫控制在剛好不起白霧的程度——這是司馬懿教導過的,談判時最適宜的溫度。
“月前費禕遇刺後,宗預是唯一能讓姜維放下兵符的人。”司馬昭將茶盞放在案几正中央,“如今蜀漢舊臣分三派:以姜維、諸葛瞻為首的北伐派,陳祇把持的益州本土派,還有就是宗預這樣的荊州元老派。”
他說到“荊州“時,司馬懿的眉毛幾不可察地動了動。當年關羽失荊州,這些隨劉備入蜀的舊部最是耿耿於懷。
司馬懿忽然從袖中抖出另一封火漆密函。
這次是真正的殺手鐧——陳祇與東吳往來的完整證據,比方才給宗預看的詳盡十倍。
“你以為為父真要保張皇后?”他撕碎密函投進香爐,騰起的青煙中浮現冷笑,“劉禪冷落張氏,正因為她是張飛之女,代表蜀漢舊勳貴。”
司馬昭瞳孔驟縮。他瞬間明白父親真正的棋路:表面用皇后之事拉攏宗預,實則是要激化蜀漢新舊勢力矛盾。
書房內,燭火搖曳,銅漏滴答。
司馬懿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案几,節奏沉穩如沙場點兵。
司馬昭靜立案前,目光隨著父親的指尖移動,彷彿在解讀某種隱秘的軍令。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