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巋抓過他掌中的鼓槌,道。
“觀吾將士破賊矣。”
王操前時失血甚多,全憑一口心氣強撐,此時竟是往臺上一頃,倚住鼓面,方才立住身形。
他搖頭道。
“賊眾我寡,吾軍今日敗矣,臣留此地,欲為陛下斷後矣。”
蕭巋沒有再言,他只是以槌擊鼓,目視遠方。
東面,馬武已帶著後軍數百眾向城下陳軍的薄弱處奔去。
西面,江上的周梁水師,正在陳軍舟船的壓迫下,戰況愈發不利。
王操見他不言,又勸道。
“臣請天子速退,天子留此,則梁祚亡矣。”
蕭巋搖頭道。
“我若北走,縱入周境,麾下士土皆無,梁祚能得不亡乎?”
“未若於此,死梁社稷。”
言罷,他的目光又移向陣前。
馬武麾下已與陳人兵將戰做一團,馬武則乘馬突擊,左右衝殺,於步陣之間似入無人之境。
王操又諫道。
“陛下果欲留此,臣陛下降陳。”
蕭巋面有慍色,道。
“王公何胡言也。”
王操此刻已無力支撐身體,身子直往下一縮,便坐在了地上,他道。
“天子少年人也,能置生死於度外,然江陵家宅宗室,其無辜乎?天子與三軍若死此地,其城中數萬生民能安心而降陳人乎?”
“其必求固守也。”
“若如此,非為天子一人之命絕,是棄數萬生民之命於野塗也。”
“天子可走可降,萬不可死也!”
蕭巋心中那縷先前激起的少年血勇,被這言語一澆,頓時熄滅了些許。
遠處,一支數百眾的陳軍騎卒忽然從郢州東牆之後奔出,直擊梁軍後陣而來。
王操見狀,知曉這是郢州城內的陳軍精銳被蕭巋前移的天子旌旗引出了,他急道。
“天子或走或降,請速決斷!”
蕭巋被他說得心頭大亂,方才的豪氣一時竟也失了。
他忽然瞥見陣前率眾衝殺的馬武,被陳人騎陣之中衝出的一員小將刺落馬下。
心頭一空,竟是連手中的鼓槌也脫手而落。
王操此刻終於知曉,天子心內果是願降的。
他勉力伏地叩首道。
“臣請陛下降陳,以全宗室萬民。”
蕭巋無力地倚靠著鼓面,一向被他視為國之腰膽的王操,此刻竟如此諫言,他真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活麼?
他當然想。
但那股來自天家貴種的驕傲,卻要他去死。
但他,果然還是不想死啊。
他問道。
“王公,朕更有他路麼?”
伏在地上王操卻未有回答。
此刻,陳騎已在二十丈外。
他等待著王操的答覆。
此刻,陳騎已在十丈之外。
他望見王操胸前的木板之上,似有血跡。
他推了推王操的身體,沒有絲毫動靜,他又伸手上探,驚覺王操已沒有了鼻息。
木臺左右,衛士已與下馬的陳軍騎卒戰做了一團。
王公,你何故卻於此刻棄朕,棄大梁社稷而去呢?
蕭巋向王操的屍身躬身一禮,然後將萬千苦楚咽入腹中,繼而向北面黃鶴樓上的陳伯宗俯身遙拜,口中大聲言道。
“江陵罪臣蕭巋,請降大陳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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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天保六年(568年)。
四月初八。
周梁聯兵二萬攻郢州,周將高琳先使梁主蕭巋及其僕射王操將兵五千攻南城,陳帝陳伯宗御黃鶴樓以扼之。
陳安右將軍程靈洗督舟師與高琳戰於江,陳中權將軍周羅睺督步卒與蕭巋戰於城南。
陳人初設木柵於城外,以阻梁兵,梁兵攻之甚急,至黃鶴樓外二十丈,發矢至於閣中。
周羅睺因縱精兵出,斬其軍主吉徹,傷其僕射王操,陳主為之登樓擊鼓,陳兵一時氣壯,轉守作攻。
梁將王操登臺擊鼓,欲勵其頹,然其時梁周水戰已然失利,高琳欲渡兵南擊而不得,於是郢州兵悉出,以擊之。
梁主有死志,勒其左右為援兵,法陳主為其軍擊鼓,然終寡難敵眾,其將馬武等,盡為陳將蕭摩訶等所斬。
王操勸梁主降,繼而以傷重沒於陣,梁主從之,於陣請降。
陳帝陳伯宗從之,收降其眾三千餘人,以蕭巋為食三千五百戶三等監利侯。
自是,自大定元年(555年)至天保六年(568年),西梁蕭詧一系,享祚凡一十三年,國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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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光大二年(568年)
四月初八。
陳帝以荊襄周將家眷親故多在關中,許其降後自歸關中,又命宇文直、蕭巋出文書印信招降各處。
四月初九。
周衛公宇文直至郢州,詔授食三千五百戶三等弘農侯,令其招降高琳及江陵崔謙。
是日,吳明徹攻江陵。
四月十日。
高琳得宇文直印信手書,又舟師覆滅,行路無門,以其眾萬餘人降。
是日,北路陳將周敷與齊將斛律光合兵,圍南陽。
四月十一。
吳明徹破江陵外城。
是日,周將大野昞敗齊糧隊千人於西鄂,斛律光怒,遣騎卒二千追之,大野昞等不能御,匿之山谷。
四月十二。
宇文直、高琳、蕭巋書信俱至江陵,周江陵總管崔謙聞得南北皆陷,內外皆失,知事不可為,降。
四月十五。
周荊州(今鄧州)以南,大小州郡數十,降而入陳者,十已有八。
陳帝陳伯宗廢其故州,以荊、襄、安、郢四州轄其故境。
是日,齊將斛律光陷南陽。
四月十六。
周晉王宇文護車駕至武關,周將大野昞、普六茹堅率眾自山野出,往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