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瞳孔已經完全被星圖取代,每一縷神念都在他識海里低語。
金色身影的最後一句話清晰響起:“現在,是時候向囚禁者復仇了。“
深淵王座外的天空突然暗了下來。
顧舟抬頭,看見被封印千年的蒼穹中,一道巨大的虛影緩緩睜開雙眼——那是某位上古神祇的殘魂,在諸神之門開啟的剎那,終於從沉睡中甦醒。
黑潮漩渦的轟鳴從更深處傳來,像某種古老的戰歌。
顧舟握緊紅衣女子的手,她的體溫正在流失,卻仍用最後一絲力氣指向深淵海溝的方向:“那裡...有黑潮的源頭。“
而在他們腳下,世界之錨的核心仍在震顫,諸神意識的共鳴正順著海流擴散,驚醒了每一片浮陸下的古老記憶。
識海里那十二道神念突然活了過來,戰爭之神的劍刃割著他的精神海,墮落海皇的黑潮裹著腐蝕氣息往意識深處鑽,連治癒之神的麥穗都成了倒刺,每一絲溫和的波動都在扯動他的神經。
“阿舟!“紅衣女子的手剛要按上他後頸,腕子突然被老漁夫扣住。
老人的掌心像塊冰,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他得自己吞了這團亂麻。“他渾濁的眼睛映著顧舟額角暴起的青筋,“災厄之主的權柄從來不是撿來的——要麼把神念磨成骨血,要麼被神念啃成殘渣。“
紅衣女子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她望著顧舟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喉間泛起腥甜——那是幽影之心碎裂時殘留的痛覺。
可當她觸到顧舟手背的溫度,燙得像塊燒紅的鐵,又硬生生將湧到嘴邊的“我來替他“嚥了回去。
識海里的風暴比外界更劇烈。
顧舟蜷縮成一團,父親的聲音卻比任何神念都清晰:“配平,阿舟,像配平方程式那樣。“他咬著牙扯過一縷領航者序列的星芒,那是他用三年時間合成的清明,此刻成了最鋒利的玻璃棒。
戰爭之神的怒意是過量的H+,那就用治癒之神的悲憫當OH-;墮落海皇的侵蝕是沉澱,領航者的星圖就是濾紙。
金色身影突然在識海中央顯形。
那是他融合源質珠時殘留的神念殘影?
顧舟恍惚看見對方抬手,指尖躍動著和合成臺一樣的青銅紋路。“把神格當反應物。“虛影的聲音像敲擊青銅的清響,“戰爭與治癒是可逆反應,墮落與淨化是氧化還原。“
十二道神念突然開始旋轉。
戰爭之神的劍化作光粒,治癒之神的麥穗抽出金線,將光粒串成鏈;墮落海皇的黑觸鬚被星圖燒成灰燼,灰燼裡又開出淡藍的源質花。
顧舟感覺有雙無形的手在揉他的精神海,痛得他渾身發抖,卻又莫名舒坦——像久旱的土地終於迎來透雨。
“成了。“虛影的聲音消散時,顧舟的識海突然靜了。
那些曾經割人的神念如今溫順得像被馴服的獸,在精神海深處圍成一圈,每道波動都帶著他的印記。
他緩緩抬頭,額角的汗砸在石板上,濺起細碎的響。
外界的震動這時才傳進耳膜。
深淵王座的穹頂簌簌落著石屑,世界之錨的金色裂隙像被風吹的燭火,明滅不定。
紅衣女子的身體在他懷裡越來越涼,她最後那抹笑還掛在嘴角,可指尖已經沒了溫度。
老漁夫蹲下來,用枯瘦的手合上她的眼睛:“幽影會的姑娘...到底還是把秘密帶進了棺材。“
通訊石的震動幾乎要把他掌心灼穿。
李姐的聲音帶著破音:“顧老闆!
第三號火油庫炸了!
小刀帶著人堵在入口,那些黑鱗怪物跟不要命似的往裡頭鑽!“
顧舟站起身。
石屑落在肩頭,他卻感覺有什麼更重的東西壓下來——是諸神之力順著源質珠往四肢百骸鑽。
他看向深淵王座外的天空,那道上古神祇的虛影還在緩緩睜眼,瞳孔裡翻湧的黑霧像要把整片海域吞進去。
“老丈。“顧舟的聲音很輕,卻帶著金屬般的清越,“麻煩替我收著她。“他指了指紅衣女子,“等打完這仗...我給她立塊碑。“
老漁夫點頭,從懷裡摸出個小玉瓶,往女子心口滴了滴綠液:“幽影會的魂不會散太快。“他抬頭時,目光掃過顧舟的眼睛——那裡不再是普通的黑,而是綴滿星子的深潭,每顆星都在低語:“去罷,小友。
你身上現在可扛著十二尊神的債。“
顧舟往王座外走。
門檻處的風捲著血腥氣撲來,他這才聽見遠處傳來喊殺聲。
小刀的聲音混在其中,帶著股子狠勁:“砍斷觸鬚!
別讓它們碰著錨鏈!“
他伸手按在王座的青銅扶手上。
掌心的源質珠突然發燙,順著手臂往心口湧。
那些神念在識海里共鳴,像在教他怎麼撥動這方天地的弦。
顧舟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能看見海流裡漂浮的源質粒子,能聽見深淵海溝深處傳來的,某種古老存在甦醒的嘆息。
“該還債了。“他低低說。
王座外的天空更暗了。
上古神祇的虛影睜開了第二隻眼,黑潮漩渦的轟鳴蓋過了所有聲響。
顧舟的衣襬被風掀起,露出腰間掛著的合成臺碎片——那是他最初的倚仗,此刻卻在發燙,像在呼應識海里翻湧的諸神之力。
他邁出王座的腳步很穩。
遠處,小刀的刀光劈開一隻黑鱗怪物的頭顱;更遠處,李姐的商船隊正打著燈語,把最後一批火油往安全區轉移。
而在深淵海溝最深處,那個被封印千年的存在,終於徹底醒了。
顧舟摸向腰間的通訊石。
指尖觸到冷硬的石面時,識海里突然炸開一道驚雷——那是戰爭之神殘留的戰歌。
他笑了笑,對著通訊石說:“李姐,讓艦隊準備升帆。“
“準備什麼?“李姐的聲音還帶著慌。
“準備...“顧舟望著天空中那道神祇虛影,星圖在瞳孔裡流轉,“準備接我們回家。“
他的話音剛落,深淵王座下的世界之錨突然爆發出刺目金光。
金色的光流順著海流擴散,所過之處,所有浮陸下的古老記憶被喚醒,沉睡的魔藥材料開始發光,連海底的珊瑚都抽出了新芽。
顧舟站在光裡,感覺有什麼東西在體內徹底甦醒。
那是諸神之力與合成臺的共鳴,是被封印的海域文明覆蘇的先聲。
他望著深淵海溝的方向,那裡的黑潮漩渦正在翻湧,像在回應他的召喚。
“來了。“他輕聲說。
而在更深處的海溝裡,某個沉睡了千年的存在,終於聽見了這聲召喚。
顧舟的指尖抵在世界之錨的凹痕上時,掌心的源質珠突然泛起灼熱的漣漪。
那是諸神之力順著血脈往上竄的徵兆,像有十二根細針扎進骨髓,卻又帶著難以言喻的暢快感——他能清晰感知到,每一縷源質粒子都在向他俯首稱臣。
“破界之鑰。“他低喚一聲,腰間的青銅碎片突然脫離劍鞘,懸浮在掌心。
合成臺最初的碎片此刻泛著溫潤的光,表面的紋路與世界之錨上的刻痕完美契合。
這是他用三年時間,從十二處神墓遺址中搜集來的殘片,合成時甚至透支了半條命——但此刻看來,所有疼痛都值得。
老漁夫的咳嗽聲從身後傳來:“小友,這鑰匙...可是要撕開諸神當年的封印?“老人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的小玉瓶,那裡面裝著紅衣女子未散的魂。
顧舟沒回頭,卻能想象到他渾濁的眼睛裡翻湧的擔憂。“當年諸神用這錨鏈鎖了深淵,“他的拇指撫過鑰匙上的戰痕,“現在該由我們來開這把鎖。“
插入的瞬間,整個深淵王座都在震顫。
金色光柱從錨心噴薄而出,像一把捅破蒼穹的利刃。
顧舟的髮絲被氣浪掀得狂舞,卻死死盯著鑰匙與錨鏈交疊的位置——青銅紋路與金色銘文在碰撞中迸發星火,那是合成臺與上古神物的共鳴。
他聽見識海里十二道神念同時吟嘯,戰爭之神的戰歌震得耳膜生疼,治癒之神的麥穗卻在精神海里織出一層暖網,將刺痛裹成力量。
“吼——!“
來自深淵的咆哮比雷聲更炸。
顧舟的瞳孔驟然收縮,看見海平面下翻湧的黑潮突然凝結成實體:墮落海皇的虛影破海而出,八根覆蓋倒刺的觸鬚撕裂浪濤,每根觸鬚上都串著成串的白骨——那是被他吞噬的海商艦隊。
“小輩!“海皇的聲音像生鏽的齒輪在碾磨,“也配碰諸神的封印?“最粗的那根觸鬚裹著腐臭的黑水,直取顧舟咽喉。
顧舟沒躲。
他抬手,掌心跳動的不再是源質珠的微光,而是十二色神輝交織的漩渦。
災變之力順著指尖湧出,在半空凝成一柄半透明的劍——那是戰爭之神的劍刃與領航者星圖的合成體。“我不是繼承者。“他的聲音混著十二道神唸的共鳴,震得海皇虛影出現裂痕,“我是災厄之主。“
劍刃與觸鬚相撞的剎那,整片海域都在轟鳴。
小刀正揮刀砍斷第三隻黑鱗怪物的前爪,突然被氣浪掀得撞在貨箱上。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抬頭正看見那道金色光柱——比太陽還刺眼。“顧老闆這是...“他的刀突然墜地,因為光柱裡那個身影抬手的瞬間,連墮落海皇的觸鬚都在崩解。
李姐攥著通訊石的手青筋暴起。
她剛把最後一批火油轉移到安全區,抬頭就看見天空裂了道金縫。“升帆!“她對大副吼,“所有船錨都收起來,那光柱...要掀翻海流!“可話沒說完,她就看見黑潮裡浮出的龐然大物,喉嚨瞬間發緊——那是隻在古老海圖裡見過的墮落海皇。
老漁夫的手按在王座的青銅扶手上。
他望著顧舟與海皇對峙的身影,突然笑了。
小玉瓶在他掌心發燙,裡面的綠液正裹著紅衣女子的魂光輕輕搖晃。“丫頭,“他輕聲說,“你瞧,這小子真把諸神的債扛起來了。“
顧舟的虎口在滲血。
災變之劍每往前壓一寸,識海里的神念就灼痛一分——但這痛反而讓他更清醒。
他看見墮落海皇虛影下的破綻:那是道淡藍色的光痕,像被某種力量強行掩蓋的傷口。“原來你也怕封印解開。“他低笑,指尖的劍突然化作十二道流光,分別刺入海皇虛影的十二處命門。
“不——!“
海皇的怒吼戛然而止。
虛影如被刺破的水泡般碎裂,黑潮退得比來時更快,在海面留下大片翻白的死魚。
顧舟踉蹌兩步,扶住錨鏈才沒栽倒。
汗水順著下巴砸在青石板上,卻掩不住眼底的亮——他成功了。
可還沒等他喘口氣,深淵海溝深處傳來一聲低沉的共鳴。
那聲音像古鐘,又像心跳,一下下撞在他的識海里。
顧舟抬頭望向海平線盡頭,那裡的雲層正在扭曲,露出深不見底的海溝。
他能看見,海溝最深處有什麼東西在動——不是黑潮,不是怪物,是某種更古老、更龐大的存在。
“黑潮的源頭,就在那裡。“他喃喃道,聲音被海風捲得散碎。
老漁夫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側。
老人望著海溝方向,喉結動了動:“那是...諸神戰場的核心?“
顧舟沒回答。
他望著自己的掌心,合成臺碎片的溫度與諸神之力的熱度正完美交融。
識海里的神念突然開始排列,在精神海深處勾畫出一幅星圖——那是指向海溝最深處的座標。
“該去看看了。“他說,聲音輕得像嘆息。
而在深淵海溝最深處,漆黑的漩渦正緩緩睜開。
那不是自然形成的洋流。
漩渦中心泛著幽藍的光,像一隻沉睡萬年的巨眼,正從漫長的蟄伏中甦醒。
它的注視穿過層層海水,落在顧舟的後頸,帶來刺骨的寒意——彷彿有個聲音在說:
“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