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雙眼睛……像被踩進泥濘卻依舊仰望星空的草種,像自己當年在牧家廢墟中獨自舔舐傷口時,映著無邊血色的執拗。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瞬。長街上的寒意尚未散盡,空氣中瀰漫著冰屑的冷冽和淡淡的血腥味、焦糊味。無數道目光聚焦在牧舟身上,帶著敬畏、好奇、猜測。
慕容嫣也屏住了呼吸,她看著牧舟平靜的側臉,完全無法揣測這深不可測的少年會如何決斷。
收下?
一個資質低劣的下品丹火體,帶著滿身麻煩?拒絕?
似乎又不像這少年淡漠外表下那偶爾流露的、近乎冷酷的行事風格。
牧舟的視線,在那少年身上縱橫交錯的焦痕上停頓了極其短暫的一瞬,又落回那雙燃燒著卑微祈求與不屈星火的眼眸。
沒有詢問姓名,沒有探查根骨,甚至沒有一絲多餘的審視。
他只是極其平淡地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雜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彷彿命運裁決般的平靜:
“跟我走。”
三個字,如同三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靜的長街上激起無聲的漣漪。
少年匍匐在地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巨大的、難以置信的狂喜衝擊著他的心神。
淚水洶湧而出,沖刷著臉上的汙跡。他張了張嘴,喉嚨裡卻只能發出嗬嗬的哽咽聲,只能再次重重地將額頭磕在冰冷的地面上,一下,又一下。
牧舟不再看他,彷彿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轉身,目光投向長街的盡頭,那裡是通往城外、指向五聖地方向的城門。粗布麻衣在微涼的晚風中拂動。
慕容嫣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隨即湧起一股難言的複雜。她立刻上前一步,纖手微抬,一股柔和而精純的冰藍靈力拂過地上的少年,暫時壓制了他身上的灼痛和寒意。
她動作優雅,帶著世家貴女應有的矜持,但那低垂的眼睫下,是對牧舟此舉更深的好奇與揣測。
“還能站起來嗎?”慕容嫣的聲音恢復了清冷,但比起之前的倨傲,此刻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溫和。
少年咬著牙,強忍著身上的劇痛和虛脫感,藉著慕容嫣的靈力支撐,掙扎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身形單薄如風中蘆葦,卻倔強地挺直了背脊。
他胡亂地用髒兮兮的袖子抹了一把臉,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然後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亦步亦趨地跟在慕容嫣身後,再落後半步,卑微而堅定地,追隨著前方那道布衣身影。
牧舟的步伐依舊平穩,並未因身後多了一個蹣跚的追隨者而有絲毫改變。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冰冷狼藉的長街上。
三人一前兩後,踩著破碎的冰屑和尚未乾涸的汙跡,在無數道敬畏、好奇、疑惑的目光注視下,一步步走向城門的方向。
天蛟城喧囂的背景音,那酒肆的叫賣、行人的低語、遠處趙家的雞飛狗跳……彷彿被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
只有那布衣少年平靜的腳步聲,慕容嫣霓裳拂過冰面的細微聲響,以及那新收的丹童踉蹌卻執拗的腳步聲,在寂靜中交織,叩擊著青石路面,也叩擊著每一個旁觀者的心。
天蛟城的風,似乎在這一刻,悄然改變了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