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大槓腳踏車的鏈條，在清晨的微風裡，發出規律而清脆的“咔嗒”聲。
張衛強騎著車，駛向那片熟悉的紅磚外牆的軋鋼廠。
陽光碟機散了昨夜籠罩庭院的陰霾。
卻驅不散那場風暴在人心深處投下的巨大陰影。
一路上，但凡是認識他的街坊，或是同廠的工友，都默契地挪開了視線，彷彿他是某種行走的禁忌。
那些目光不再是過去的漠視或好奇。
它們變成了一種更復雜的東西，畏懼中又夾雜著無法抑制的探究。
竊竊私語聲像無形的蟲豸，在他身後嗡嗡作響。
可當他稍稍偏頭，那些聲音又會瞬間死寂，只留下一張張故作坦然的臉。
他很清楚，從昨晚開始，他的名字，就成了這個大院裡最不可言說的存在。
一個代表著絕對力量與無情手腕的符號。
他將車推進車棚，金屬車鎖“咔噠”一聲扣上，聲音在空曠的車棚裡迴盪。
就在這時，一道急促的身影從不遠處的辦公樓方向小跑了過來。
“張工！張工！”
來人是楊廠長的秘書，小李。
他的額角掛著汗珠，白襯衫的領口也有些溼了，語氣裡是壓抑不住的恭敬與急切。
“楊廠長請您馬上去他辦公室一趟，立刻！”
周圍幾個剛停好車的工人看到這一幕，交換了一下眼色，敬畏更深。
能讓廠長秘書跑得跟火燒眉毛似的親自來請，整個軋鋼廠，除了上級領導，這排面也是獨一份了。
張衛強不動聲色地點頭，面色平靜。
“帶路。”
他邁步走向辦公樓。
樓道里的空氣比外面燥熱的廠區要凝重幾分，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發出單調的迴響。
楊廠長的辦公室門虛掩著。
張衛強抬手，輕輕叩響了木門。
“咚，咚。”
“請進！”
門裡傳出的聲音沉穩依舊，卻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疲憊。
張衛強推開門。
一股茶葉清香混合著老舊木質傢俱特有的味道，撲面而來。
眼前的景象讓他瞳孔微微一縮。
楊廠長，軋鋼廠說一不二的掌舵人，此刻竟親自拿著一個印著“為人民服務”的搪瓷缸，正一撮一撮地往裡放著茶葉。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小張來了，快坐，快坐。”
楊廠長看到他，臉上擠出一個比平時溫和太多的笑容，指了指自己辦公桌對面那張待客的皮質沙發。
他提起桌上的暖水瓶，手腕很穩，小心地將滾燙的開水衝入缸中。
嫩綠的茶葉在水中瞬間翻滾，舒展開來，香氣愈發濃郁。
“嚐嚐，託人從南邊帶回來的雨前龍井。”
他將茶缸親手遞過來，穩穩地放在張衛強面前的茶几上。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楊廠長這種級別的人物，所圖之事，恐怕小不了。
“廠長，有事您直接吩咐。”
張衛強沒有去碰那杯茶。
楊廠長擺擺手，自己也在沙發上坐下，身體彷彿瞬間失去了支撐，重重向後一靠，發出一聲深沉的嘆息。
他沒有馬上開口。
而是從褲兜裡摸索著，掏出一串泛著黃銅光澤的鑰匙，走到牆邊一個上了雙重鎖的鐵皮檔案櫃前。
“咔噠。”
“咔噠。”
兩聲鎖芯轉動，在過分安靜的辦公室裡格外刺耳。
他從檔案櫃最裡面，唯一上鎖的那個抽屜裡，取出一個厚實的牛皮紙袋。
紙袋的封口處，用火漆封著，上面蓋著一個鮮紅刺目的“絕密”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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