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廠長的咆哮，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下了一顆深水炸彈，激起的狂瀾席捲了整個車間。
那聲音裡蘊含的怒火，幾乎要將車間的鐵皮屋頂都給掀翻，每個字都像是燒紅的烙鐵，燙在眾人心上。
“錄音裡說得清清楚楚，‘加料的時候多撒一把鎂粉’，你們還想狡辯什麼！”楊廠長雙目赤紅，青筋從脖子一路蔓延到額角，整個人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還愣著幹什麼！保衛科！把這兩個蓄意謀殺、破壞國家生產的罪犯！給我綁起來！立刻扭送公安局！我要親眼看著他們把牢底坐穿！”
話音未落，兩名保衛科幹事如餓虎撲食般衝了上去。他們早就聽得拳頭攥緊，此刻得到命令，動作裡帶著一股洩憤的狠勁。
“不……廠長饒命……我錯了……”王耗子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在地上徒勞地蠕動，卻被一名幹事面無表情地揪住衣領，像拎一隻死雞一樣拎了起來。
另一邊的李東海，則截然不同。
他沒有掙扎，沒有求饒。他就那麼死人般跪著，雙眼空洞地望著地面上那灘騷臭的液體，彷彿靈魂已被徹底抽離。
直到保衛科幹事的手搭在他肩膀上，他才猛地一顫，緩緩抬頭。那張臉上，絕望已經濃稠到化不開。他看到了楊廠長扭曲的臉，看到了工人們鄙夷唾棄的目光……最後，他的視線，死死定格在了那個自始至終都平靜如水的張衛強身上。
沒有嘲諷，沒有得意，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冷漠。
那是一種神祇俯瞰螻蟻的冷漠，宣判了他的結局。
“嗬……嗬……”李東海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嘶鳴，被架起來，像拖一條死狗般向外拖去。
哭嚎聲與求饒聲漸行漸遠，一場驚天陰謀，以一種滑稽又可悲的方式，倉促落幕。
車間裡，那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再度降臨。但這一次，寂靜中混雜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懼。
一個老師傅手裡的扳手“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卻渾然不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帶著敬畏與駭然，匯聚到了張衛強的身上。
劉海中和他身後的幾名技術員，此刻臉色煞白如紙，站在人群裡，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個點。冷汗，瞬間浸透了後心，他只覺得脖頸子後面涼颼颼的，彷彿有把看不見的刀懸在那兒。
他想起了自己對張衛強的每一次刁難，原以為是路線之爭，現在才明白，自己是在跟一個什麼樣的存在作對！
這不是人，這是妖孽！不動則已，一動，就是雷霆萬鈞，直接將對手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幸好……幸好自己只是嘴上犯賤，沒真的動手，否則現在被拖出去的死狗，就要多上自己一個！
想到這裡，劉海中雙腿一軟，差點跪下，眼神裡再無嫉妒，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懼。
工人們更是大氣都不敢喘。
“我的乖乖……這張工……他是什麼時候準備的錄音機？”
“誰知道……從頭到尾，李東海就像個小丑，全在他的算計裡！”
“以後見著張工，繞著走……不，得恭恭敬敬的！這手段，神鬼莫測啊！”
竊竊私語聲中，總工程師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到張衛強身邊，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渾濁的老眼裡翻湧著後怕與欣賞。
“小張……”他開口，隨即立刻改口，神情無比鄭重，“不，張工。”
這一聲“張工”，分量千鈞，代表著這位老前輩徹底的心悅誠服。
“你今天，不僅是挽救了一場事故，”總工程師聲音沙啞，卻字字鏗鏘，“更是給全廠所有人，上了一堂關於人心險惡、關於敬畏的課啊！”
面對這至高的讚譽，張衛強只是平靜地轉過身，那雙深邃的眸子古井無波。
他微微頷首，算是回應。然後，他的目光越過所有人，落在了依舊怒氣未消的楊廠長身上。
“廠長，”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雜音，“鬧劇結束了。”
輕飄飄的四個字，將李東海堵上性命的陰謀，定義為一場不入流的滑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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