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聽爺爺的話,阿銀一陣欣喜,把半臂攥的更緊了。
“這火鼠貢品的事都過去快一百年了,應該也沒什麼人知道。”爺爺愛撫的摸著阿銀的頭,說道,“我明白你對大石頭的心意,還希望他不要辜負你才好。”
“爺爺,你說什麼呢!”阿銀害羞的一頭扎進了爺爺的懷裡,撒嬌地說道,“阿銀要一輩子都陪著爺爺。”
“屋前那棵桃花下面有一罈你出生之前埋下的女兒紅,爺爺希望有生之年能夠喝到它。”爺爺愛摸著阿銀的頭髮,悠悠的說道,“你阿爺死的早,爺爺把你拉扯大,就是希望你有個好歸宿。”
三天之後的明州城,村長帶著樂山和阿銀一起來到刺史的府衙,進獻墮淚珠。
這明州初為鄮縣,開元二十六年,隨著海上貿易的發展,分鄮縣為鄮、奉化、慈溪、翁山四縣,以地屬四明山區,設明州以統之。村長原本帶著二人是去往鄮縣縣衙獻寶,縣令識的此物,不敢輕舉妄動,便向上承報給了明州刺史。
如今的明州刺史名叫任偉賓,原為工部郎中,沒想到新上任不久,便有餡餅掉在自己頭上。
“我已經聽蔡縣令說了,這墮淚珠百年一現,是為吉兆,你二人採珠有功,去戶房領二十兩賞銀吧。”這明州刺史拿著墮淚珠愛不釋手,卻也不忘打賞幾人。
村長急忙拉著樂山和阿銀磕頭跪謝告退,歡天喜地的離開了刺史府衙。阿銀將十兩銀子給了村長,來之前爺爺就叮囑過,無論拿到多少賞銀,一定要分一半給村長。
刺史任巍賓捧著裝有墮淚珠的寶盒回到了書房,一位老和尚已在此處等候多時。
“恭喜刺史,賀喜刺史!”見刺史回到房中,老和尚迎上去道賀。
“湛然大師,讓你久等了!”
“豈敢,豈敢,我剛剛正在讀大人的這副詩。”湛然大師指著牆上的一副字說道,“真是好字,更是好詩!”
“罷起郎官草,初分刺史符。
海雲迎過楚,江月引歸吳。
城底濤聲震,樓端蜃氣孤。
千家窺驛舫,五馬飲春湖。
柳色供詩用,鶯聲送酒須。
知君望鄉處,枉道上姑蘇。”
“這詩是岑嘉州送我的臨別之作,這字嘛,是我自己寫的,就不值一提了。”
“原來是岑參大人的詩,難怪如此雋永,老衲一飽眼福,幸甚至哉!”
“還有好東西,請大師一飽眼福呢!”任刺史說著,遞上了手中的寶盒。
湛然大師接過寶盒,小心翼翼地開啟,一瞬間被墮淚珠的光華抓住了眼球。
“這就是墮淚珠?”
任刺史點了點頭。
“老衲早就聽聞過墮淚珠,卻沒想到明州真有人採得!”
“大師從國清寺趕到我這小小的明州府來,不光是為了看這墮淚珠吧?”
“什麼事都瞞不過大人,老衲此來是為了在明州弘揚天台宗佛法,還望大人能闢一方寺廟與我弘法之用。”
“此事好辦,我看那阿育王寺最合適不過?”
“可是鑑真大師曾駐之處?”
“正是!”
“鑑真大師東渡折輯之時曾住錫於阿育王寺。期間,紹興、杭州、湖州、宣州等地寺院的僧人紛紛來寺請鑑真大師講道受戒。可惜老衲當時來晚了一步,未曾與大師謀面,乃是終身遺憾。大人若肯讓我等在阿育王寺弘法,那真是榮幸之至!”
“天台宗和律宗雖屬於不同法門,但湛然大師和鑑真大師皆是當代的佛門宗師,大師願意來我明州弘法,那是我明州百姓之幸。”
“過幾日便是觀音涅槃之日,老衲打算就在那天開道場,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那自然是好事,屆時我也可借大師的法會,向百姓展示這百年一現的墮淚珠,還望大師為其開光。”
“大人是想將墮淚珠進獻給當今聖上?”
“那是自然,如此稀世珍寶,只應存於帝王之家!”任刺史收回了墮淚珠,放回寶匣之中,望著湛然大師說道,“下官聽聞聖上數次詔命大師進京,大師卻都均託病固辭,聖上若能得到大師開光的墮淚珠,必然龍心大悅。”
“老衲以中興天台為己任,卻不願捲入朝廷宗法鬥爭,或蕩於空,或膠於有,自病病他,道用不振。”
“大師以身誨人、無情有性,下官自然不能勉強,但開光一事,還望大師給下官這個薄面!”
“諸法真如隨緣而現,不變而隨緣,隨緣而不變。”湛然大師雙手合十,輕鬆佛號道,“老衲與大人和明州有緣,自當勉力而為。”
放下任刺史和湛然大師的桃來李答不談,離開刺史府的樂山和阿銀正走在明州熱鬧的街道上。
明洲雖然設立州府的時間不長,但因為海上貿易的發達和北方的戰亂,這些年愈發繁榮起來。海風裹挾著鹹澀水汽掠過青灰城垣,朱雀大街上懸著靛藍布招的波斯邸忽然響起駝鈴。金髮碧眼的胡商推開雕花木門,腰間鑲玉蹀躞帶碰得叮噹,操著生硬官話與頭戴幞頭的綢緞商討價還價。街角新羅坊飄來烤海鰻的焦香,混著永寧橋頭茶寮裡煎茶的松煙,在日光中織成薄紗。
“大石頭,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今天我們吃點好的!”阿銀緊緊攥著腰間的荷包,裡面放著剛剛得賞的那十兩銀子。
“阿銀想吃什麼,我就吃什麼!”樂山看著神采飛揚的阿銀姑娘,自己也感到開心。
“我沒有什麼想吃的,倒是想扯身新衣裳。”經過綢緞莊的時候,阿銀停留了片刻,眼角的餘光一直向裡張望。
“那我們就進去買!”
樂山盯著阿銀看,雖然常年在海上採珠,阿銀的面板被曬得黝黑,但是依然難掩她秀麗的面容和姣好的身姿。只要略加打扮,定然是一個別有風味的美女。
“還是不要了!”阿銀猶豫了一下,拉著樂山快步向前,很快便來到了三江口。
三江口碼頭泊滿南海舶來的木蘭舟,赤膊力夫肩扛象牙箱掠過彩繪闌干,市舶司的朱漆木牌在桅杆間晃動。臨水而建的望海樓飛簷下,著青碧襦裙的越女正在江邊洗著衣裳,棒槌撞擊青石板的脆響伴隨著望海樓簷角的銅鈴聲,一唱一和。
“為何不要?”樂山有些不解的問道,“那阿銀打算把這十兩銀子怎麼用?”
“留著派大用場!”
“是何用場?”
“我不可能採一輩子珠,我阿爺便是在採珠時死了,我娘便跟人跑了。現在爺爺老了,萬一我採珠時出點什麼事,誰來照顧爺爺呢?”說著說著,阿銀的神色變得黯然起來。
“那阿銀有什麼打算?”
“我想開一家酒鋪,只是不知道十兩銀子夠不夠,我和爺爺還有些積蓄,湊一湊應該夠了。”
二人走著走著,來到了西市三十丈長的廊街上,吳綾越羅在風中舒展如雲,有酒肆剛剛開張,粟特人皮囊裡的葡萄酒正汩汩注入越窯秘色瓷碗。
“酒鋪?”
“嗯!爺爺教我釀酒,村裡的人都說我釀的酒好喝!”阿銀點點頭,臉上又開始恢復了興奮的表情說道,“對了,大石頭,你還沒有喝過我釀的酒吧,回去就讓你嚐嚐!”
“好啊!”
“大石頭,你還沒有想起你是誰嘛?”
“沒有。”樂山無奈的搖搖頭,這三個月時不時的有一些模糊的影像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但他始終還沒能想起自己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明州的沙灘上。
“沒關係,等我們的酒鋪開張了,你就給我當夥計吧,我們一起賣明州城裡最好的酒!”
樂山努力的點點頭,看著眼前的小姑娘,她身上的質樸和堅韌讓樂山心生喜歡。
“你別看那粟特人的酒莊生意紅火,大家也就是圖個新鮮,要說最好喝的酒那還要說是黃酒。”阿銀指著不遠處酒旗飄揚的粟特酒莊說道,“等我的酒鋪開起來,一定把他們都比下去!”
“阿銀一定能行!”
“我連酒鋪的名字都想好了。”
“叫什麼?”
“就叫‘阿銀好酒’!”阿銀笑的樂開了花,日晷影移隅中時,波斯胡姬踩著五色繩履旋進瓦肆,腰間金鈴與龜茲樂工的篳篥聲應和。
樂山沒有被胡姬的舞蹈吸引,卻沉醉在阿銀的喜悅當中。
二人沿著江邊一路往回走,暮鼓初鳴之際,慈溪來的竹筏載著新採的越茶順流而下,漕船卸下的明州青瓷在倉庫堆成黛色山巒,等待季風起時隨黑水洋的浪濤遠渡重洋。